巷子里孩子们叫嚷了一阵也就平息了,杜家的八卦渐渐被更新的热闹取代。何况小孩子们总是今天这几个一拨、明天那几个一群,杜群青球又踢得好,总是有人要来求他参加比赛。杜群青无论到哪里都带着平安,谁也不能笑话她、欺负她——他要大家都知道:平安就是他杜群青的妹妹,最喜欢的妹妹。
杜群青喜欢平安是觉得平安像一个可爱的小玩具,软软甜甜又香喷喷的。他很喜欢戳她的小包子脸,看她撅起小小的花瓣一样的嘴、汪起眼泪又大笑着给她赔礼道歉。
她那么漂亮,红苹果一样的脸儿,一双大得出奇的黑眼睛,眼睫毛又长又翘;新长出来的头发乌黑泛亮,美丽极了。而且她又乖又听话,总是黏着他,不停的叫他哥哥、哥哥,声音也是又甜又软。得到这么一个漂亮听话的小妹妹杜群青很是得意。
而对于平安意义则重大得多,杜群青出现之前她从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关心和爱护。她对生父几乎是没有印象的,妈妈也是难得看她一眼;她又是女孩儿,奶奶看着她总是唉声叹气,养她如同养着那群鸡、那条大黄狗那么粗糙。也许在奶奶心里她还不如那会下蛋的鸡、能看家护院的狗有用。
平安记忆里总是饿和冷。她经常冬天还打赤脚,小孩没有人管,袜子鞋子丢了就丢了;她捏泥巴玩,告诉自己这个是糖,这个是糕,玩着玩着会真的往嘴里塞。离开乡下老家来到长林她的记忆也依然是又冷又饿。
最可怕的却还是孤独。小孩子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就像坐在枯井的井底;抬头遥望蓝天,向往着被人爱。
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没有人爱呢?
有了哥哥以后,平安觉得自己像被粉红色的棉花糖包起来一样,这么温暖,这么甜,这么安心。
她总是紧紧的跟着杜群青,生怕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平安不愿意再次回到枯井里,她只要抓紧哥哥的手,就不会害怕。
日子,就这么歪歪扭扭的过下来了。
就像西江的起初,那在山间跳跃曲折的小溪,有大石头出来横路,溪水绕过去,依旧向前;一路琮琮琤琤,笑着,唱着,在崎岖的道路上。最后终于变成了一条大河,充满了力量,势不可挡。
“平安,平安,起床了。”杜群青走进里面房间,摇着她。
平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他笑了一笑,伸出手就抱住他的脖子,叫一声:“哥哥。”声音又软又娇,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很像那有着甜甜的红豆沙馅的糯米团子。
自从姑姑确定不肯住回来、就把姑姑以前睡的外间收拾出来给杜群青住,平安睡里面。
平安哭着要哥哥别走,说她晚上一个人怕。杜群青耐心的给她解释了好久:男的和女的不能睡在一起。平安不服气的说你爸爸和我妈妈就睡在一起。
杜群青瞬间脸都黑了,先骂了她一通,然后勉强解释道:“他们那是大人。”接着又补充道“你就是大了也不能随便就跟男的在一起。”
平安看他生气就不敢吵了,似懂非懂的点头,却满怀希翼的对他说:“哥哥,我长大了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吧。”
他又不是什么随便的男人,就是长大了他也是她唯一的、最喜欢的哥哥。
杜群青每天早上都是这样叫平安起床,然后她双手箍住他不肯松,就这样被他抱着、抱进卫生间里才放到地下。那杯子已经接了水,牙刷已经挤了牙膏,脸盆里的毛巾也已经浸在热水里。
洗漱完了平安换衣服,等她换好了又会叫:“哥哥,哥。”杜群青再进来,给她梳头发,扎辫子。
平安有一头漂亮的头发,一条巷子里的女人都啧啧称赞,说看杜家那小姑娘头发多好,多黑,多亮;她小时候一头稀稀拉拉的黄毛,现在养得多好。
平安的头发早已经过了肩膀,快要到腰际了,乌黑发亮,在杜群青手里沉甸甸的滑落,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
她小时候被她妈妈剪了个秃头后、杜群青再也不让平安剪头发。他不怕麻烦,给她洗,给她梳,给她吹干。
那站在天台上,小姑娘垂着一头软软的黑发,他把掺和好的温水倒她头上,淋湿后再给她揉出满头的白泡泡是最常见的一道风景。有时逗得她尖叫:“哥哥,耳朵、耳朵进水了”“眼睛,哥哥,弄到眼睛里了”。
杜群青敲敲梳子、吆喝着要平安坐好别乱动。他只会扎最简单的麻花辫,末端再捆上彩色小球的发圈。
杜家经济条件在那个年代已算惊人,不说杜父的工资,就是每月收上来的房租都很可观。杜父对杜群青是绝不吝啬的,零用钱总是大方,元县女人偶尔说两句他也眼睛一瞪,说:“老子儿子从小死了娘,已经够委屈了,用几个钱算什么!”
杜群青用钱散漫大方,巷子里的孩子对他服服帖帖也是因为恩威并重,平安的头花发圈什么的从来也就是一大堆。
书包也是晚上杜群青给她整理好的,然后俩个人就牵着手出门上学去。楼梯窄,容不下俩人并排,杜群青走下两级,弯下腰,平安就笑着跳到他背上。这样一直背出院子,有时一直背到米粉店。
他们都是在外面吃早饭,这个时候大人还没有起床。自从跟了杜群青的爸爸、平安的妈妈很少有早上起来的。一条巷子里人们议论说这女人既不贤惠又不能干,啧啧,看来就是一身好狐狸精的本领。
看见平安也是说,啧啧,看对自己女儿也是这样,都是蓝哥照顾的;这女孩子眼睛也亮得过分,小小年纪也是一身媚骨。
有一次杜群青带着平安来吃米粉,有闲人凑上来说蓝哥你家这笔生意做得划算,买个大的送个小的!你以后讨老婆不用愁了!
一干人大笑中杜群青掀了桌子,大骂我C你们妈!再说一句看看!!
从此至少当着杜群青的面巷子里收拢了对平安的口舌。大家就都知道杜群青宠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宠得过分,比眼珠子还重要。
长林人早上都喜欢吃米粉,清汤红汤随意,胃口大的会再买根油条浸在汤中一起吃。杜群青和平安走进粉店,不要开口老板就知道,两个排骨粉,一个清汤一个红汤,都加煎蛋。
杜群青第一次带平安来吃时,小小的她看着一排的码子傻乎乎的张开了嘴,左看右看、使劲的嗅着香气就是拿不定主意,直到杜群青不耐烦了才一指最好看的红艳艳的排骨。
她真的很乖,坐在凳子上坐得稳稳的,不叫他操心;抓着筷子虽然长短不齐,却有模有样的自己去挑粉条,把它卷在筷子上然后送进嘴里。
平安的嘴好小,排骨太大块,杜群青咬碎了再塞进她嘴里,她满脸就放出了光彩,好像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突然平安又小心翼翼的在自己碗里夹起一块排骨往杜群青嘴里塞,她手短,还没有送到杜群青面前就掉了;又去夹,滑滑的夹不起,小嘴就瘪了要哭。杜群青连忙夹起用茶水洗了,放回她碗里,她却又夹了要往他嘴里送。
因为是好吃的,所以要分给他——弄清楚她的意思杜群青就愣住了。他是粗糙的男孩子,母亲也好姑姑也好并没有给过他细致温柔的爱护,爸爸的照顾更是粗疏的。突然得到一个这么小的小女孩的分享,只觉得这一下热辣辣的眼泪就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