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元县女人还有些瑟瑟发抖,那个晚上这发狂的少年气势骇人。杜群青面无表情的对这细眉细眼的元县女人说,你做什么我不管,但不要带到我家里来,要让我知道我会砍人的。
元县女人好像没有想到少年还能收留自己,也是先愣了半天,然后才问:“那,我能呆多久?”
杜群青别过脸,望着墙壁,上面有姑姑的遗照。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住到我爸爸回来为止。以后再让不让你住,他说了算。”
他又说:“平安以后跟着我,不用你操心,有事你也别找她。每个月我给你三百块,不够你自己去挣。”
元县女人讪讪笑着:“蓝--哦哦,群青,你看,能不能再给点儿?你知道的,之前你爸爸一直不给我钱,我身上没积蓄的---”
杜群青一脚把凳子踢开:“你爱要不要,不要正好。”
这十五岁少年一夜之间就已经成人。当那些租户抱着各种目的期期艾艾的试探着问:群青,以后我们房租怎么交?
他冷冷淡淡的答:“怎么交?以前怎么交现在还怎么交。你是想涨价吗?我不反对。”
一干人红了脸继续期期艾艾: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不知道现在你们家谁做主。
少年挑起眉毛,煞气凌厉如刀:我,我做主。以后直接交我手上,给了第二个人、准备交两道就是;不满意的,搬就是。
有很多人轮流上门,居委会,街道,姑姑和爸爸的单位,街坊,甚至是学校。各种毛遂自荐要帮他持家,而不管是组织的照顾还是街道的好意、或者熟人的热情都通通被他拒绝。
他把那各种各样的心思看得清楚,人心如杂草,有些念头除不尽,何况现在是俩个小孩守着一屋子财。
杜家每个月的房租可观,本屋那栋是整体租给居委会的,国家出钱自然是旱涝保收;他姑姑除了惯年的积蓄,这次意外身亡的抚恤丧葬等补贴一股脑发下来后,就有红了眼的说出了酸得拧出醋渣子的话:红妹子精明一世,果然就是死也发一票财。
居委会给他还有平安办了低保,因为平安的户口落在姑姑名下,单位还给了一份给小孩的学杂生活补贴。
算计来算计去,只觉得帮这小孩理财是义不容辞的事情。谁料杜群青就心硬如铁,全然不需要所谓照顾。
各式人等冷了眼觑着,想看他的笑话,想看他无措后来求助。却只见他一件件、一桩桩也井井有条;看他进出几家单位,签字,领钱,怎么存放不需要人指点就一一安排了,显然心中早已经有数。
各式人等又点头,又摇头。那和他爷爷一辈的留衣巷的老街坊,就摇着啪啪响的蒲扇慢悠悠的说:蓝哥的爷爷是谁呀,你们忘了?杜半边呵,他当年那个算盘算得响!你们算计他、小心被他算计。
各式人等讪讪然,悻悻然。老人家不要信口开河,谁算计他!不过是看他可怜,没妈又没爹。
老人又笑。呵呵呵,他爹又是谁呀?杜龙王呵,哪时叫人可怜过?
杜龙王十五岁时,也是一个人搬了跳楼的杜群青太爷爷的尸体回来。那时太爷爷和爷爷都做了黑资本家关押着,三天一游街五天一批斗,那曾经是长林第一公子的杜百万就跳了楼。
那脑浆子血渣子流了一路,杜龙王也没有怕。哪个叔伯想帮个忙搭个手都不要,硬是一步一步背在背上背回留衣巷的家里,和杜群青姑姑两个人擦洗换衣、料理了后事的。
呵呵,情况倒真像呢,这一代代硬气的。蓝哥跟他爹一个样子呵!呵呵呵,你们要有那歪脑筋趁早收了,不说杜龙王三年就出来,就是蓝哥也不是个让人欺负的,呵呵呵——
杜父这边判决已经出来,案情简单明了:过失杀人。综合各种情况判了个最轻的三年。入监那天这铁一样的莽撞汉子红着眼睛对着儿子絮絮叨叨,要他如有困难去找哪个,谁又是他结义的兄弟谁又是他磕头的朋友。最后颤抖着呜呜着说我不是人,你多替我给你姑姑磕几个头。
杜群青嘴唇焦裂,起了一层壳。他微微的摇头,他的眼神变成一片结了冰的镜面,明亮光滑,但谁也别再想从他眼神里轻易就看出什么。他开口道:“爸,你好好呆你的,别胡思乱想;我有分寸,我不靠人,也没人能欺负我。”
留衣巷众人惊奇的看着杜群青把院子门大开了一个星期,二楼楼梯口那道铁门和二楼所有的房间门都大开着。
大家问他这是做什么,他冷笑说给感兴趣的人一个星期时间看清楚,尽管来屋里看,看有没有东西;一个星期以后再来的,我就不客气了。
少年手里,是一把开了刃的长西瓜刀,衬映着他火一样的眼眸,说不清是刀锋还是他的眼神更渗人。
日子,在杜父入狱后一样流淌着,时光从不为谁停留。留衣巷一样在烟火中闻着别人家饭菜的味道推算张家买了鱼、而李家割了肉,在刘家的狗被赵家打出来交换心领神会的猥琐的笑。
平安已经是初中而杜群青进了高中,杜家出事时正值俩个孩子的升学考试,不免都有了些影响。
论资质,杜群青要胜出平常人太多,他有着天生的理解能力尤其是理科出色,解题如砍瓜剖菜一般犀利;好心的老师给他补课后他的成绩突飞猛进,一直在全年级前十名没有掉出来过。
而平安似乎有着天生的厌学情绪,她读书从来只是因为杜群青的要求。她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她对学校,同学,书本都没有太多热情。也怪不得她,从她来到长林开始,在她还不懂事时起她就拖了一条灰色的尾巴一样。
她的母亲,她和杜家非亲非故的关系都是别人嘴里嚼不完的话题。若不是杜群青发了脾气,她情愿不上学,在家给他做家务。
元县女人一个人住在以前和杜父一起的那个大套间里,她开始还留几分面子,在家里乖乖的呆着。虽然笨拙也尝试着扫地擦桌子,洗自己的衣服;消遣也就是偶尔到麻将馆打打牌,晚上十点之前一定会归家。
她和他们一起吃饭。杜群青决定开始自己在家里做饭,因为一个家一定要有油烟的味道、饭菜的味道才是家;他怕自己会忘记家的味道。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平安一直很瘦,身体总是不好。小时候他出去踢球,带着她,要她坐在一边等他;总是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慌慌张张跑来说杜群青,你妹妹不舒服。平安总是皱了眉毛捂了肚子,说这里疼那里疼。他就背她回家,到后来他也就渐渐不出去玩了,球也不怎么踢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她。
体育课上她跑二百米会晕倒。他带平安去检查,医生说她体质不佳,轻度贫血。他们多年来一直在外面吃饭,营养自然谈不上平衡,何况小孩子都是光凭口味,经常吃了零食就不再吃正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