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青会给平安零用钱,她开始不肯要。杜群青说你身上不能一分钱都没有,要是我下课晚了至少你可以先去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平安就不争辩了,低了头把钱卷了放进她喜欢的一个草莓形状的小袋子里,就听到杜群青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要给你妈妈。”
杜群青可以把元县女人和平安分开得很清楚,在他心里这个女人再不堪也和平安没有关系,可平安却不能把自己和母亲撇清。
妈妈从没有给过她任何亲情和温暖,所有的记忆都是冷和饿,都是痛苦和羞耻。但她分不开自己和妈妈,她们总是被联在一起,被血缘,被别人的舌头。
平安就偷偷的把自己的零用钱给妈妈,哭着求她不要在哥哥面前说那些让她感到丢脸的话。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元县女人笑嘻嘻的对杜群青说她没有卫生巾了,裤子都弄脏了;杜群青神经那么钢强都忍不住扭曲了脸,而平安如果不是被杜群青抓住了手当场就从屋子里跑出去了。
丢脸吗丢脸吗、你妈被人说老表子你就是小表子,你是不是都要被别人说。要是觉得丢人趁早自己就找根绳子吊死,免得到时被人家唾沫淹死。
元县女人挑了弯细的眉,玩着涂着廉价的大红指甲油的指甲,不管这个纤细的女孩懂不懂,只和唾沫一起喷着这些无情的话。
谁活着又容易了,丢脸吗?只是要活着你怎么能觉得丢脸。你也是个小表子你变不成公主。你要聪明就把你哥哥抓紧点,别像我陪了老的七八年屁也没有一个。
平安虽然在外面安静羞怯,但在杜群青的身边却从小都是活泼又天真,还很任性。可她现在面对杜群青已经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理直气壮的撒娇,她对他的依赖里掺杂了巨大的愧意和不安。年幼的她已经不止一次想过要自杀,却舍不得离开他。
平安慢慢变得苍白又沉默,总是生病,成绩更是一落千丈。杜群青给她补习时发现她总走神,眼睛空荡荡的不知在想什么,不免又要发怒。面对他的训斥她只慢慢低了头,不声不响的,任他臭骂一通。
他只好对她说,至少你把高中念完,我不要你上大学。
又一个寒冷的冬天,在终不断绝的流言蜚语中慢慢的来了。
冬天断黑得早,放学时天都已经灰蒙蒙了。平安背着书包,拖着步子在留衣巷含义纷纷的目光中回到自己的家,她已经被这些眼光看得麻木。
平安心情低落。第一,她的书包里有一张英文试卷,成绩为三十八分,这种成绩对于女生来说是很罕见的,额外让人觉得羞愧;第二,杜群青今天没有和她一起回家。他叫她先走,说他有点事,然后她看见他身边一个短发的眼睛明亮的女孩子。
平安开了门,屋里没有人而显得空荡冷清。她觉得全身上下都在不舒服,头痛肚子也痛,身体冰凉;她吸着鼻子,情绪低落得有些想哭。虽然上学之前杜群青给她把围巾帽子都捂得严严实实,可她还是觉得掉进了冰窖一样冷。
杜群青回来时看见屋里没开灯、又看见平安已经窝在被子里有点惊讶。他坐到她床边,先掖紧一点她的被角,再试试她的温度。平安很喜欢哥哥给自己试温度,他不但会摸摸她的额头、还会用他的额碰自己的额。
杜群青问她:“没有发烧,平安你哪里不舒服?”平安瓮声瓮气说:“我肚子痛,我冷。”
杜群青说:“你是不是在学校吹风了?要不要热水袋?你先睡一会,吃饭叫你。”
听到他温软关心的话平安欢喜的点头,觉得在被窝里睡得暖和了,她还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一个女孩娇滴滴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还叫着他的名字。
平安就看见一张少女虽是稚气尤存却比自己要线条化开的脸。出了学校脱了那肥大的校服,少女穿着一件大红色花朵图案的羽绒服,越发显得喜气洋洋、饱满动人。好像一朵鲜艳的红玫瑰,这没有开灯的房间也突然亮采了几分。
女孩向平安打个招呼,就转了注意力问着杜群青这个菜要如何收拾,那个菜要如何摆弄;是要叶子还是要杆子,剥皮还是去根。杜群青眼睛还看着平安,一边给她拈开凌乱的头发一边用无所谓的声音说你扔那里就是,等下我来弄。
女孩子亲热的摇着他的肩膀说:“不嘛、说了我来做,我会做的而且做的很好。哼,你等着瞧就是了。”平安觉得她比自己还撒娇,可是她怎么也能对哥哥撒娇呢,她又不是哥哥的什么人。
女孩子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甜亮笑声扭身去厨房了,平安觉得光线也一寸一寸的在黯淡下去。冬天就是这样,天黑得又早,又冷,真是讨厌。
杜群青继续坐在床沿陪着平安说话,突然想起什么说:“你模拟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吧?卷子呢,给我看看。”
平安瞬间只后悔没有把书包藏到床底下去,她不由悄悄把被子拉上一点,盖住自己大半张脸。
她从被子的缝隙里战战兢兢窥视,当看见杜群青看到卷子上的成绩、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时,平安心中惭愧却又无端端更加委屈。
平安只在被子里蜷得更紧了,脸也完全埋进去,整个人卷成一卷可怜巴巴的像个蚕宝宝。
“赵平安,你真有本事,你每天是去读书还是去梦游的?”
她不喜欢他连名带姓的叫她赵平安,那就好像指着她鼻子明明白白告诉她:她姓赵而他姓杜;她不是他的亲人,和他没有关系。
平安只手指绞紧了被沿,眼里有些水汽。杜群青愈怒,她的数学刚刚考过四十分,语文强点六十一。“你哭、你还哭、你还有理了,你不想读书想做什么?”盛怒之下他差点要说出想像你妈一样,好歹及时打住。
桌子拍得呯呯的响,听到他发火那讨厌的女孩又跑过来,手上还粘着一片菜叶子;漂亮的羽绒服外面罩着杜群青一件旧衣服,以免弄脏了。她真是十分碍眼,不关她的事也要跑来搀一脚。
女孩拉着杜群青的胳膊摇晃着、娇声说:“你干什么啊、发什么火啊,这么大声音吓死人了。”声音清脆甜俏,像一把水果硬糖裹了糖霜撒在水晶盘子里。饱满又红润的嘴唇微微撅着,好像一枚甜果在引诱人品尝。
杜群青没理她。“你不是为了这成绩装病吧?一回来就爬床上、作业也不做!”他站起来,继续对着平安道“装也没用,你今天不跟我把单词抄了别想吃饭。你快给我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