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平安。杜群青叫着。
留衣巷并不很长,只是四通八达。黑暗里寒风凛冽,从一个阴暗的角落到另一个阴暗的角落跌跌撞撞着,杜群青从最开始的愤怒变成纯粹的担心,最后是恐惧。
他捡到了她的围巾,他亲手给她围上去的,连头带脖子围了好几圈,她那样子好像一只小熊,只是是一只很瘦很瘦的小熊。
杜群青叫停自己的假想——我的女孩遇上了什么事,怎么会把围巾丢在这里;现在她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他不能再想,心脏激烈的跳动,好像要破裂掉。他只不停地告诉自己,找,继续找,一定要找到。
小时候四邻八舍就撇着嘴暗笑:“看他们长大了还亲不亲。”
现在他们已经慢慢长大了,举止自然不能像小时候那般毫无防备,外人看上去他们自然没有往日那么亲密。他们连言语也少了,但杜群青心里清楚,即使有了分寸,也不妨碍他们的感情更紧密,甚至是一天比一天更需要彼此。
有时杜群青会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自己一步步在走向世界的尽头,既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过去未来;他没有所谓父母朋友,没有所谓理想人生。
他的世界是虚幻的,叫人几近绝望。
可这虚幻之中仅有一件东西可以真实的感觉到:就是他手心里一抹温暖。
这温暖是他的平安,他的大眼睛的小小的女孩。
杜群青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情绪,但某一天意识到了他便长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自己终归还是有了特别重要的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保护着这抹温暖,提防别人的窥视——也许并没有人在窥视,但他从不因为这种可能而放松自己。
杜群青只知道这抹温暖是他生命中的重中之重。这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必需永远存在于他的生命里。
这小女孩消失?那是不可能的,就是上帝也不会允许发生。
相邻的上河街已经拆掉了一大半,黑暗里断了电的建筑横七竖八,阴森恐怖。不少流浪的人长期寄居在这里,其中还不乏精神病人。
那次在这里找到平安后、杜群青告诫她以后不得接近这块地方,口气严厉。现在杜群青一间间空屋摸索过去,口里不停地叫着“平安”。没有光,他身上也没有带打火机;此刻此时就连一丝天光都没有,只有黑,只有风,丝丝的冷雨和他急切的声音。
老天爷我C你妈,他气急骂道。他什么都看不见,任何一堆模糊的轮廓都有可能是她,她那么小,随便一个角落就可以吞噬掉她。
当他开始往一堆堆的瓦砾里钻的时候,杜群青已经慌得有点止不住自己的手抖了。他的嗓子已经哑了,一半是因为不停的在风里呼喊平安,一半是因为劳累和惊恐。他被雨水打湿,双手还被砖石破碎的边角碰撞出血来。
怎么办怎么办?他一边寻觅着一边问自己。他又想,是不是平安已经回去了?可他不敢停,他怕自己慢了哪怕一秒钟、平安就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里多惊恐一秒钟;危险就趁着这一秒钟而入让他永远找不到她。
杜群青心想,等我找到她、等我找到她我一定要扇她两个耳光。
可真的找到她的时候,他膝盖发软,半跌半撞地冲过去紧紧抱住平安。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比平安抖得要厉害得多。
平安哭着不肯跟他回家,她说我不是你妹妹。
杜群青大怒,说你不是我妹妹你是谁的妹妹?然后他不管她的哭叫一把拎起她,把她扛着回家。
可是在路上时他又感觉到她那温暖的泪水掉进他脖子里,她小小的胳膊笨拙却依赖的抱住他,轻轻的叫着他哥哥,哥哥。
回到家,什么作业什么考试都统统丢到了九霄云外。杜群青是真的怕了,什么都不重要,他的平安最重要。
他只给她烧了水洗脸烫脚,叫她睡觉。他蹲在地上给她洗脚,她的小脚丫雪白娇嫩。他给她把手和脚都擦干净,他手大,平安的小手落在他手心里,真像一只白羽毛的小鸟儿拢了翅膀、安然的落进巢里。
自从那一年他见过她手生了很厉害的冻疮后,每一年冬天里他都很注意,提早会给她买冻疮药。还用热鸡蛋给她滚手,一定要她用滚热的水烫手烫脚,这样血液流通,就不会再长冻疮了。来到他身边后,她那双雪白的小手果然再没有红肿青紫过。
平安说:“哥哥我肚子很痛,又很冷,今晚我和你睡好不好。”
杜群青本想说多加一床被子就好了。可今晚的风确实很大,俩人又都受了惊吓,看平安脸上还有伤心的神色,杜群青就抱了她到自己房间,塞他的床上。
他给她围紧被子。他是俯身的,面孔几乎触到了面孔,就很自然的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说乖,我要做作业,你先睡。
他的声音嘶哑,但无限的温柔。平安在被窝里仔细的想,也想不出他还有对谁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过话。
等杜群青做完作业收拾好睡下时、发现平安还没有睡;被子里已经被她睡得暖烘烘的,很舒服,冬天里俩个人睡是比一个人要好。
她张了两只手抱住他,悄声的叫了一声哥哥。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这样箍着他的脖子跟他睡在一张床上;冬天里她手脚总是冰凉,都是他给她捂着。
黑暗里杜群青摸摸她边上的被子,给她压紧被角不留一丝缝隙,又用自己额头碰碰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杜群青叹了口气,放松过后感到一阵脱力般的疲劳,他说:“平安你说了你听话的,你以后再这样跑出去我真的要打人的。”
平安娇小的身体芬芳又柔软,往他身上就贴得紧,像一个小暖炉。她傻乎乎的笑着,说:“我知道哥哥你舍不得。”
“哦,你知道我舍不得打你,你就不听话、不读书、还撒谎,是不是?”
平安不做声了。尔后很久,他以为她睡着了,自己也合了眼睛准备睡觉,他今天实在精疲力尽了。这时杜群青就听见平安细细声音说:“哥哥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生病了。”
她伸到他眼前的手上有红色,她身上有着某种气息,在这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寒冷黑夜,她的初潮来临。
他给她清洁身体,两人都是如此自然,女孩儿不害怕,男孩儿不尴尬。
她还很小的时候就是由他来照顾,她只信任他,而他也必不会辜负这信任。他只会给她温暖和周全的爱护,必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受伤。
她的身体,纤细又白皙的身体在他眼里、手里是一朵洁白的花,只能用温柔的力道小心呵护,不能有任何粗暴的触碰。他们之间是一副徐徐展开的画,画面一片空白;不,那不是空白,那画的是初雪覆盖大地,干净到神圣,不容任何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