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青允许平安明天不去上课。这些事情他们也都是半懂半不懂,他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在她的小腹间给她捂着;他只问平安肚子疼不疼。平安本是蜷曲的身体已经舒展开来,一直皱着的眉头也慢慢伸开,摇头说不疼,哥哥别担心。
“哥哥我没骗你,是你骗我。”她在他耳朵边呼出的气好像小朵小朵的暖云。杜群青琢磨着自己哪里骗她了,就听见她无限委屈的说:“你答应过我不找女朋友的,可你找了,还找了那么多。我说了我不高兴的,可你还是要找。”
杜群青恍然就想起那个晚上,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彼时还暑气逼人,她趴在他背上紧紧箍住他说哥哥别找女朋友,我不喜欢;他就干脆利落的答应。然后一夜之间,世界就全部改变了。
但此时,滴水成冰的冬夜里,抱着她的杜群青才突然发现了一个事情:什么都改变了,唯独他和她没有。世界洪荒过后只剩他们俩人,他和他的平安依然是相依相偎不能分开。
于是他不知不觉把她搂紧了一点,答应着她,再也不找,谁也不要。因为家就只是他和她的。
“哥哥,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平安窸窸窣窣的抬头,黑暗里一双大眼睛依旧闪亮“今天是我们的生日。”
杜群青却是真的不记得了。平安那对她从不在意的妈妈根本就不记得她准确的出生日期,只大概记得是在秋天;杜群青说那你就和我一起过生日吧,要庆祝也方便。
他却不是忘了她的生日,只是忘了自己的。原来他要忘记自己才能忘记她。
难怪她会丢掉那条围巾,她以为那是别人送他的生日礼物,真的只是凑巧而已。
“平安,生日快乐。”他柔声道,同时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吻“你已经是大女孩了。”
“哥哥,生日快乐。”平安搂紧他的脖子。停了停后,柔软的声音在他耳朵边细细的、带着很大的决心和请求道:“哥哥,你,你能不能等我几年呢?”
杜群青愕然,下意识里要挣脱她、离她远一点好看清她的表情,她到底是在说什么。平安却不肯放松他,她的头滑到他胸口,她死死贴在他胸前不肯抬头,怕跟他的眼睛一对视勇气就消失了。她一定要把她的愿望说出来。
她的面颊渐渐火烫,仍然坚持着说下去:“几年,只要几年好不好?我已经十三岁了;很快的,我也跟这些姐姐一样大了,她们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我喜欢哥哥,只喜欢你,我不要把你给任何一个人。”
老式的房子不隔音,她怎么能告诉他那些床的摇晃声、有节奏的撞击声,特别是女孩子的声音,那娇娇的颤抖着如同花瓣从枝头飘落、又像哭又像笑的叫喊声她都听得清楚。
她尤其注意去捕捉他的声音。他基本是没有什么话的,只能偶而听得他低低的喘息声,暗夜里却这样迷人。
她并不无知,她完全懂这些声音意味着什么。她嫉妒得发狂。
现在平安终于把自己最隐秘的心事暴露出来。她也觉得自己终究是如此不知羞耻,终究是和自己妈妈一样的女人。虽然她还倔强着告诉自己我没有做错、我就是喜欢哥哥,但内心已经被羞耻击溃。说到最后几个字口齿已经模模糊糊、细声细气的呜咽起来。
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起来,又轻又小,抽噎着哭着。但她依然固执的抱着他的脖子,孩子气的宣布自己的所有权。
“好。”
平安抬了眼看他,她的眼睛真大,满满是不相信。杜群青理了理她被泪水黏在脸上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的额头,还是一个字。
“好。”
他从来不知道她存了这个心思,可如今被撞破了提出来,竟然觉得是十分的自然。
本应该如此。
她就应该是他的女孩。他已经牵着她的手七年,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就应该属于彼此。
世界安定了下来,喧嚣不再,前路也有了出口。虽然还有些遥远,但毕竟有一束光出现,他们都有了目标——为了彼此而活。
俩人都不再说话,只很快就相拥着睡着了。这么安稳,这么甜美又温暖的黑夜。窗外寒风呼啸,影响不到他们,因为他们不孤单。
日子变得简单,平静,温柔。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改变,相处得依然如一泓清水,只是留衣巷十号这冷清孤寂、略让人不安的房子就照进了一束温柔的光线一般。
平安重新变得活泼甜蜜,杜群青也变得柔和,他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那种鲜明逼人的棱角似乎都慢慢融化了,不再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杜群青是在辅导平安数学时接到电话的,这时春风已经绿了整个城市,处处生机勃发。平安有天放学回家很高兴的拉着杜群青到走廊上,一定要他侧着身子去看那屋檐下、空了一个冬天的燕子窝里叽叽喳喳的探出了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杜群青听着电话,听着听着眼睛就睁大了,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平安,是爸爸,爸爸要回来了;他出了点意外。”
春天里犯人挖河泥,修河堤。一辆翻斗车不知操作时怎么失误了,满满一厢淤泥石块砸了出来。杜父推开了边上的狱警而自己被整个埋了进去,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落下了终身残疾。
他三年刑期本已经坐了一半,这次英勇救人行为符合减刑奖励,剩下不了几个月了;适当操作了一下,杜群青去银行取出一笔定期,杜父合情合理的保外就医。
接人回来那天杜群青把家里全部打扫了一遍,经过老人的指点还去买了一大盘鞭炮进门时点了去晦气。
那外号龙王的汉子是被儿子背进来的。他的中枢神经受到了一定影响,这昔日高大又健壮的男人半边身体近于瘫痪,失去了劳动力。他端个饭碗都很吃力,走路也要扶着支撑物、拖着一只脚。
父亲回来其实杜群青的负担反而更重了,他要照顾两个人了。但他很高兴,脸上是这一年多来从没有过的喜洋洋的笑,真是做梦都笑醒。不管怎样爸爸回来了,何况他们家经济并不困难,爸爸能不能工作在他看来这一点也不重要,他自己又会不会累一点更不重要。
平安也很高兴,她很简单,哥哥高兴她就高兴。元县女人也很高兴,她不再出去了。
“平安平安,爸爸回来了。”晚上杜群青坐在床沿上,脸上高兴到有些神色恍惚,双颊像喝醉了酒一样浮着红色。差不多两年来这少年身上一层薄薄而绷紧的东西全然消失了。
平安坐在他腿上依靠着他,她能感到哥哥那真心的快乐。那黑眼睛里亮亮的,看了真是叫人又高兴又难过,这一年多来哥哥真是太不容易了。平安就情不自禁抬起头,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主动触碰到他,心里不由呯呯直跳。可杜群青还在品味那亲人团聚的快乐,全然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