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当场哭了起来,别人看到她拉着杜群青的衣角一路走一路哭,都以为他落榜了。
留衣巷十号的家里乱糟糟的,各式人等川流不息;老街虽然破败粗俗,但自有优点,人情味就是其中之一。
杜父对于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喜悦自然不必提,他虽然粗鲁,但并不希望儿子如同自己。这天他有求必应,上门来借钱的、来求房租宽限段时间的他都一口答应。
到了晚上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拉着杜群青的手把陈年往事唠叨个遍。从西江的龙王爷到状元爷杜留衣到太爷爷杜百万到爷爷杜半边到他自己小时候,发现读书不如去抗货,钱是王道,怎么在长林码头混出个杜龙王的外号。
他说着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说着曾经的辉煌与破落,生活的苦与甜;说着心愿与希望。
“你好好念书,咱们家有钱,念完大学念博士,不要回来了。个把女人算什么,你小小年纪不懂,你要好的,懂吗?好的女人,清白的,大家闺秀,像你奶奶、太奶奶那样,那才叫女人。这些——”醉醺醺的男人眼光扫了一圈,有着不掩饰的厌恶“这些都是——”
杜群青阻止住了他,说:“爸爸你喝醉了,赶快睡觉去。”
桌边的平安失尽了血色。元县女人无知无觉,只剔着指甲里的污垢,想着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给她买那龙凤金镯子。
杜群青送了父亲回房间,服侍他休息、给他擦了身体、收拾好一切后才转回来。桌面上杯盘狼藉,平安还木呆呆的坐在饭桌边上,一碗红烧肉剩了一个底子,而元县女人又往里面重新添了一满碗饭,肉汁淋漓的搅合起来,有滋有味的把一满碗饭都吃光。
元县女人开始发胖,肉一块块鼓起来,逐渐在失去体型。她还是很白,不过她的白和平安那种剔透的白不一样,失去了蛊惑人心的光泽,变成陈年的面粉,散发着不新鲜的陈旧腐气。
看着元县女人近于贪婪的神情,滴着油珠的嘴角,半残的大红指甲油和枯草一样的黄头发;杜群青心里突然一阵怕,边上的平安显得额外小而弱。“我们走。”他向她伸出手,拉她,她呆呆的任他扯着。
他带着平安回他们自己的房间,看到巷子里家家户户的灯光,这些灯光白的太亮太扎眼,明晃晃的像嘲笑;黄的又太昏暗,藏污纳垢。四下里多少尖利的爪牙在阴影里,随时要扑上来撕碎这小小女孩。
把平安一个人留在这里,难怪她会害怕。
“平安,你饿不饿,晚饭都没有吃多少。”
“平安,洗澡去吧,早点睡觉。”
她只坐在自己的床前,不说话,也不动。杜群青却不像平时那么不耐烦,他只更加低声下气,声音也更软了,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她的手放在膝盖上,很小的手,让杜群青想起他曾经捡到过的小麻雀。羽翼未丰,嘴角还有娇黄,这么娇嫩的雏鸟若没有爱护就会死掉。
他心情一阵激荡,有点笨拙的抓住平安的手,低了头说:“平安,我不去上大学了。我想我应该也可以找到事情做了,我们班上也有很多同学毕业了直接找工作的。”
她不做声,只一滴眼泪掉下来,掉他手上,烫得他心尖子跟着发抖。“别哭啊,我真的不走了,你这样哭我到哪里也不放心。”他给她擦眼泪,他的手大而温暖,有着男孩子的粗糙气息。
“不哭好不好?我陪你,你别怕。”他反反复复说着。
平安仍然不说话,只无声的掉着眼泪。杜群青被她这沉默又不绝的悲伤弄得慌乱无措,他突然想到她小时候被剪掉了头发,眼泪也这样怎么哄都止不住——他想到那时自己是怎么做的。
嘴唇贴了上去。女孩的气息是细腻的,浑浊闷热的夏夜里她的气息好像茉莉花,冰珠子一样清洁,凉爽,幽长的香气,让人愉悦。
他开窍了,这个吻是落在她的嘴唇上的。
这个吻不知不觉加深了,她好像迷宫盒子一样,永远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惊喜,只能继续的探索下去。
她是甜的,香的,软的。是上千种滋味的冰激凌混在一起,不同的甜,不同的香。他舔到她嘴角,恋恋不舍放开她。
平安早就不哭了。两个人就这么相互看着,彼此都有些气喘,好像是第一次重新认识对方,目光里都有些稀奇的意味。
“平安——”他着了魔一样看着她,嘴唇又贴上去“我爱你。”
平安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手用力抓着他脖子后面裸露的那一块皮肤,恶狠狠的抓出五道印子来。她呜咽着,却是如此快乐。
哥哥,你终于明明白白说你爱我。你真是太坏了,一直害我那么担心那么怕。
杜群青这是第一次吻到她的嘴唇,她的嘴唇抖着,很柔软,却因为有泪水而咸涩。他把那泪水全部舔干净,只剩下甜蜜。他们一遍又一遍的接吻,相互搂抱得紧紧的,把对方都沁出汗来。
“我知道我今年陪你的时间少了、你又听了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所以你一直在害怕我不要你了是不是?可是,平安——”他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你想过没有、我这么努力读书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你。
“我早就都想好我们以后要怎么过。”十七岁的他抱着十三岁的她,说:“我会带你一起离开长林,因为在这里你一辈子都不会开心。我都想好了,等上了大学我找了兼职、在学校边给你租好了房子就来接你,再也不让你回这里来。反正留衣巷也要消失了。”
“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你高兴可以继续念书、不高兴就呆家里,等我毕了业找了工作我们就结婚,就买房子;在另外一个城市谁也不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只知道你是赵平安,我是杜群青。”
“平安,你说这样好不好?好不好?”
她满是泪水的脸贴紧他:“哥哥,我以为你是嫌我的---我很怕,你老是不理我。”
你总是把我当小孩,不要我。我烫头发,穿大人的鞋子,可你还不认为我长大了。为什么十六岁还不来——平安看着他,大眼睛里有一丝他不能理解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