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青耳朵里涌进大量的海水,好像等了很久一样才退潮,其实就那么两分钟。他看清自己已经退到在房间中间,平安抓着他,还赤着脚,一双大眼睛全是泪。自己脸上有热乎乎的东西,他抓了一把,手上全是又黏又热的血。
“平安,你不乖,我叫你睡觉,你跑过来做什么。”他责备道,口气却出奇的温和。平安只摇头,抖得一片风里的叶子一样,怕得要命。
杜群青抬头,盯着爸爸,他的样子很是狰狞,让对面的人都不敢说话。尤其是元县女人,肥胖的身体在角落竭力缩成一团,好像巴不得从这个房间里消失。
“你--蓝哥、你想想你姑姑”爸爸换个方式,想用柔情攻势“你姑姑这一辈子的愿望是什么?你要跟平安在一起,你还这么小,你姑姑会怎么想?你对不对得起她?”
“姑姑可不是我害死的!”杜群青这话说得太伤人了,瞬间激起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痛骂。爸爸不顾身体的不便跳起来,哗啦啦撞翻桌子椅子、连滚带爬扑过来继续打他。
俩个男人就纠成一团,元县女人继续缩在角落里,而平安冒着可能被杜父误伤的危险冲在他们中间、死死抱住杜群青,哭得变了声:“哥哥,不要。”
意识到吓到了平安,杜群青停了下来:“我们走,平安。”丢下继续咆哮着的男人。
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平安给他用热毛巾捂了头上的伤,不料血遇了热,化得更快了,一条毛巾都浸红了。平安吓得人都软了,她只啼哭着,说出去给他买药,被他抓住:“天晚了,你一个女孩不安全。我没事的,你陪我就好了。”
差点就打到了太阳穴,难怪头晕得厉害。也许是血流得有点多,杜群青觉得有点恶心乏力。平安只一只猫儿一样缩在他身边不敢动,小声哭着。
“乖,别哭了,明天早上就没事了。”他没有睁眼睛,手搭在她身上,摸索了一下说:“自己把衣服脱了,被子盖好,要不会感冒的。”
平安听话,爬起来,把外衣脱了,又帮他把外衣脱下。看见那血一块一块的沾在他衣服上、头发上;闻到那血的鲜甜气,又是害怕又是心痛又是无措。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笨拙的去搬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只哭着依着他。
孩子的房间冷清清的,没有取暖设施。杜群青昏沉沉的,模糊的思绪里他想着他不在的时候,平安就一个人这么孤零零的呆在这冰窟一样的房间里。他心里难过,喊她一声,说平安你靠拢我、就不冷了。
隔壁房间还在吵闹,失去目标的杜父把愤怒发泄在元县女人身上。不时有激烈的打斗声、碰撞声传过来;间或还听到女人几声尖叫,隐隐听见男人的咆哮说“都是你的主意——”“早知道就让他们——”
杜群青感觉到平安在不停发抖,抖得过于剧烈了有几下甚至于在抽搐;他摸索着去抓被子,盖住平安的头:“别听,跟我们没关系。”
“我没事的”平安忍住牙齿的磕碰、担心道“哥哥你还好不好?你要是不舒服千万说话啊,我带你去看医生。”
杜群青闭着眼睛,他觉得身上软绵绵的一点劲都没有,他集中起最后一点力气摇摇头,然后说:“平安,我们明天就走吧。”
“哥---”平安哽咽,抬头看他嘴唇已经变得焦干,她又爬起来:“哥哥,我给你端水。”
杜群青是有点口干,只嗯了一声,可平安回到床边却发现他已经睡熟了。
结果他们还是在家里过完年走的。
平安早上发现杜群青根本叫不醒,吓坏了。她昨晚本就是半睡半醒,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她就爬起来、自己轻手轻脚洗漱好后还跑到外面去端了排骨粉回来,想着哥哥一定会夸她懂事。
那碗米粉“当啷”砸在地上,就听见她哭喊着跑去叫人。
医生说差点又会酿造成当年的悲剧;又说你们太粗心了,小孩昏迷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还当他是睡觉。
平安在医院哭得自己也差点也晕过去,她妈妈把她拖回家,说你这么一点大又做不了什么事,呆这里讨人嫌。
平安辫子散了,鞋子也掉了,像个小疯女一样被妈妈拖着;她妈妈昨天被揍了一顿厉害的,嘴角破了,脸上也有很明显的青紫。这一对母女的样子一路引得路人侧目纷纷。
房间里除了平安的哭声和杜父的喘气声异常安静。平安已经站不稳,趴在冰冷的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元县女人不声不响呆在角落里,生怕那粗暴的男人又蹦起来揍自己一顿。
杜父看着地上不断哭泣的女孩,想着医院里的儿子,又看到墙壁上一张已经暗淡了的照片。一种近乎于伤感的黯然的情绪从他胸膛里升起。
他喉咙里哽着一个硬块,很多片段纷至沓来,关于自己关于儿子,关于已经成为历史的其他亲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往日那充满笑声的日子就变成满是哭声。
他叫平安起来,去洗脸。
杜群青本来一出医院就要带平安走。平安竭力劝阻,说他伤没有全好,怕路上出事。她哀求着:“哥哥,我们在家里过最后一个年吧。”
杜父不做声,但坐在角落里用渴望和内疚的目光看着他,杜群青就点了点头。
一是看到自己把儿子伤得这么重,杜父也万分内疚;二是那天杜父和平安谈了什么,对于杜群青带平安走一事杜父就再不置口。他看着杜群青收拾着平安的衣物也不做声,这就默许了他们一样。
家里盘旋着某种古怪的气氛,沉默又压抑,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尴尬。临近新春留衣巷十号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没有一个人有心思打扫卫生、贴春联、买菜买年货。老的一对和小的一对好像都在有意识的相互避开一样,平时各在各自的房间,除了不得已绝不碰面。
整条留衣巷也比以前冷清多了,他们家的租户大部分都搬走了,就连六号的居委会也表示明年不再继续租用。现在剩下的几户租户也都是抱着无奈的心理:像这样即在市区中心又便宜的租房不好找;管他什么时候拆,能赖一天是一天。
留衣巷近在咫尺就是长林市的商业中心,已经是披红挂彩,人潮涌动,满是节日气氛。长林市以前的步行街修得太小了,留衣巷的拆迁正是为了要扩建新步行街。
杜群青和平安几乎是寸步不离。他们每天晚上睡在一起,平安半夜总要惊醒,然后要抱紧杜群青很久后才肯定哥哥是真的在身边;她总是充满心疼和内疚的去吻他鬓发里那个小小的伤痕,万分担心的问哥哥,还疼不疼。
这天平安随杜群青出去办事,她的棉衣是粉色的,围巾、手套、帽子都是粉色的,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杜群青看她的样子觉得她很像一只可爱的粉嫩嫩的小兔子,弯了腰帮她把围巾围好,又亲亲她软乎乎香喷喷的面颊:“平安,我们什么都不要他们的、都给他们好不好?”
她用力点头:“哥哥,本来我也什么都没有,我只要有你就好了。”
“乖,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你吃苦的。”
PS:第一卷里说杜群青鬓发里有一个小月牙儿一样的伤痕,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