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事的是一群白衣短衫的汉子,腰间都系着洗到褪色的红腰带。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抓着柳灿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喝道:“你再说一遍!”
柳灿那张清秀好看的脸已经青紫一片,唇边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请各位把饭钱结了。”
“不是这句!”
“那换一句。”柳灿淡淡道,“你们根本不是红月盟的人,无非是一些招摇撞骗的地痞。”
那为首之人一抬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柳灿这下没站稳,猛地栽倒在地上。
老板娘气急败坏地说道:“柳灿,闭嘴!”
那汉子还想再骂,肚子却忽然叫了一声,他立刻抱着肚子冲进了后面的茅房。有不识相的人问道:“大哥,肚子又不行了?不要紧吧?”
换来那汉子狠狠的一记眼刀。
没过多久,白衣人陆续抱着肚子急匆匆地冲往茅房,茅房里一时间人山人海,臭气熏天。
“大哥,我实在憋不住了,能快点吗?”
“放屁!哪能叫大哥让咱们,没看见大哥正急着吗,好好等着——哎哟,我也憋不住了,大哥……”
“都闭嘴!”
“这客栈有猫腻,先出来个跑堂的让我们交钱,然后大家又都开始闹肚子,这……”
“是不是有神仙住在客栈里头,咱们吃饭不给钱还打人的事触怒了他,这是要罚咱们?”
喧哗声往茅厕去了,前堂一时间安静下来。老板娘冷着脸看了看地上的柳灿:
“这下倒好,钱没要回来,还惹了红月盟的人。四儿,送他见官!”
柳灿忙道:“且慢!老板娘,我已经说了他们不是红月盟的人。我们不但没惹事,而且能把钱要回来。”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老板娘怒道,“你说要回来就要回来?别作梦了,柳灿,你是谁啊,我凭什么信你?”
柳灿拿袖子抹了抹唇边的血痕,轻声道:“老板娘若不信,在此稍候片刻便可。”
那些白衣人从茅厕出来的时候果然换了一副嘴脸。饭钱老老实实地交了,不但交了,而且还交多了。老板娘讪笑着要退,他们竟不接,说是一番心意请老板娘笑纳。
老板娘捏着钱怔怔地看着柳灿,柳灿偏头浅笑着看着她。
于是让四儿扶他回去休息,见官的事也就作罢。
董思微和乔怜风在二楼看着一切愈演愈烈再逐渐平息,一言不发。听见见官二字的时候,董思微心里着实捏了把汗,却没想到柳灿居然把事给平了过去。
乔怜风自言自语:“那些人,果真不是红月盟的人啊……”
“假借红月盟的名声骗吃骗喝罢了。”
“可是柳灿怎么会知道?”
“……”
他一时也答不上来。
“我知道了,他是算命先生嘛,当然是算出来的!”
董思微只好点头附和:“应该是。”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心事吗……”
“我在想,柳灿是怎么算出来的。”
“你又不算命当然不知道啦,人人都会算就没人花钱去算命了嘛。”
“乔怜风……”
“嗯?”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嗯。”
“为什么……要偷那一千两?”
乔怜风忽然垂下眼帘,睫毛闪动。她想了一会,答道:
“我要去禾州,却在路上丢了盘缠。摸黑溜进账房本想只拿点碎银子,却没找到,又怕被人发现,就匆匆拿了一张银票,谁知道早上一看竟是一千两。”
“你这么想去禾州?不会是和柳灿一样奔着吃喝玩乐吧——那里可没什么姑娘玩的东西。”
“不是去玩,”她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要去找我姐姐。”
“你姐姐在禾州?”
“我也不知道,听说她在禾州。我从小被人收留,没见过我姐姐的样子,可听说她是个大美人,比皇后还漂亮。”
董思微想笑,心说梅笑儿现在又疯又傻,已经算不得漂亮了。
“你朋友心仪的那位姑娘想必也是个美人,但我姐姐一定美过她。”
“你姐姐难道是仙女?”
“没准比仙女还漂亮。”
“你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活这些年,世间的美人还是听说过不少的。”
九盏灯、陆闲歌,甚至董慧如,都可以算是美人,美得不同罢了。美人都该是不同的,否则男人看起来就像在看同一个人,乏味得很。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乔怜风有些沮丧。
董思微大笑道:“既然她长得这么美,不知道叫什么也没关系——你进了禾州城,挑城里最美的姑娘问问,就全知道了。”
当晚,董思微和乔怜风聊了很久的天,回到房中已是深夜。那些鼻青脸肿的青年都已睡熟,呼噜声此起彼伏。他摸黑走向床铺,铺了被子正要躺下,却发现旁边是空的——
柳灿还没有回来。
董思微眉头一皱,翻身下了榻,披上衣服就往后院去了。
果然,清朗的月光下坐着一个人。
“韩兄还没睡?”
柳灿头也不回地问,好像是用后背看见了来者是董思微一样。
“柳先生在赏月?”
“在下这样只知玩乐淡看生死的人,要是还知道赏月,那就是一大奇事了。”
董思微被他噎住,心想莫非是昨天自己尖酸的气话他还记着,正要放下架子来赔不是,柳灿倒先说话了。
“今天下午的事,在下是误打误撞,韩兄不必奇怪。”
“你怎么知道那些不是红月盟的人?”
柳灿低低地笑起来:“我是算命先生嘛,自然是算出来的。”
董思微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扯淡。你以为我会信这些玄乎不着调的东西?”
“就算韩兄不信,在下也是算出来的。”
“再不说我打断你的腿——”
这句说了许多年、原以为再也找不到人说的话,竟然在他落魄江湖的时候被他自己再次提起。
月光下柳灿纤长清瘦的身影仿佛和另一个影子重合了。
恍如隔世。
“多谢韩兄送我这个人情,好让柳灿不用干活多躺几天。只是苦了韩兄你,本来就繁重的活变得更繁重了。”
看他又恢复了没皮没脸的样子,董思微好容易积攒的那点愁绪顿时灰飞烟灭。
这一回柳灿什么也没说,还浪费了他睡觉的时间,他也不打算在这耗着了,扭头就要回去。
“韩兄上哪去?”
董思微讽刺道:“韩某不打扰了,这就睡觉去。柳先生接着对月算卦吧。”
柳灿浅淡一笑,微微摇头,也不多说什么。
难得月色皎洁,瓦上一片清光,如飞雪洒落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