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不独行(下)
有时候人心比瘟疫更毒。
特伦港位于瓦尔伯国的最南端,天然的深水港,这里是基恩女伯爵的领地之一。
陆地在这里开了一个豁口,从空中看过去就仿佛是嵌入了一个深蓝色泛着银色光芒的倒立的矮肚细口瓶——这里因此被称作银瓶海湾,虽然这个特立独行的瓶子的瓶底非常凹凸不平。
特伦港位于豁口的东北侧,与西南侧的拉塞纳隔水相望,拉塞纳的南边向东伸出一块形如其名的翘拇指半岛。这个完美的屏障只允许东侧的海水进入海湾,与更远的猪嘴角相对形成最外面的一道门户。
这里位于瓦尔伯国南部临海区域的中间位置附近,与通往弗莱兹王国内部的纳鲁河(与弗莱兹划河为界,瓦尔伯国在东侧)的出海口相距不远(80公里左右),西大陆经济中心——锚之半岛的北部也在它的东侧250公里,附近的航线都在它的保护范围内,卓越的军港所在地。
作为一个军港,在驻扎了绿精灵舰队之后,特伦港留给商船的位份额有限,而且它并不在纳鲁河口,与内地之间的贸易只能通过陆路,所以往来的大多是附近的商船,很少有远洋贸易。尽管如此,保守估计,特伦港每年至少为伯爵带来一万个金币的收入。
在男爵的眼中,那里简直就是铜币铸成的一般。尤其在他每年六成的收入都依赖于曲埃尔的商业税收,而曲埃尔的商业则依赖于特伦港的情况下。
位于特伦港东北部的曲埃尔镇,是男爵领地内最为繁荣的地方。特伦港的商品通过曲埃尔传送到内地的村镇,男爵大人要做的,仅仅是修建一道关卡,坐等着收金币。尊贵而又精明的上一任伯爵大人派出侏儒工程队与赫伦男爵共同修建了硬土路,连通曲埃尔、龚法戎直到维多旁,与省道链接,共同收税。上任男爵抓住机会同时修缮曲埃尔,尤其是镇上的旅馆和道路,虽然从此之后这条道路上的税收中怪每一百个铜币要分给瓦尔伯国伯爵三十个,但是,赫伦男爵得到的更多——道路网和一个小型的贸易中心曲埃尔。
赫伦男爵有了一只下金蛋的母鸡,平民们都这么形容。
只是最近母鸡得了鸡瘟。
---------------下金蛋的母鸡已变垂死母鸡的分界线-----------
曲埃尔,现在的死亡之镇。
“眼里流着朱砂和硫磺石的厄运之人,居然将这种可怕的疾病带到曲埃尔。”
大地女神艾特勒斯神殿后面低矮的泥坯房里,**范尼——人们这么称呼她——一边收拾低声咒骂着,不时伸头看外面一眼。
栗色的头发粗粗地在脑后挽成发髻,上面有些零星的草梗,缀着补丁的深赭色亚麻布袍裹着略显瘦弱的躯体上,显得有些宽大,她看起来面色有些发黄,皮肤有点松弛,绿色的眼睛有些黯淡,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疲惫和惶恐,嘴里一刻不停。
**范尼前后嫁了三任丈夫,第一个新婚喝酒误事把自己也填进去了,第二个老实巴交,却在兵痞和凶汉冲突的时候被失手打死,打架的两人反而因为死人后事讲和。
守备官看这死了的人只留下个女人,也不管她怎么想,干脆让她在他们之中选一个再嫁,另一个赔些钱财了事,范尼索性也就嫁了那凶汉。
这个面恶心狠的丈夫对媳妇儿倒是好,也不打也不骂,到处混些钱也都交给范尼,日子也过得还行,三年前领主征兵应命去战场一去不回,人们都说他已经死了,他们称呼范尼为**范尼。爱莎牧师允许她在神殿帮忙换取食物。
吉玛在她的旁边拿着木铲搅动锅里的黑麦糊,这是在神殿帮工的人的午饭。灰色的亚麻布袍裹着瘦小的女孩儿,内袍的袍脚已经有些脏了。她的身上还是从男爵城堡中出来时候带的衣服,和当时身上的加起来刚好两套,勉强轮换着穿,这已经比很多女孩儿都好多了,最起码她还有足够的衣服。
‘上次,可是说他们是金钱的使者,善解人意的人……’(当时不少商行进驻曲埃尔,并向大地女神的神殿捐了一笔善款)吉玛在心里悄悄地说。
“嘴里冒出些花言巧语就想着把别人口袋里的每一个铜子儿掏干净。”范尼继续道。
‘仁慈的先生,愿意和大家分享他的财富,为年轻无所事事的小伙子们提供了体面的工作。’这句话也是她说的……上次她来曲埃尔的时间见过这位范尼婶婶,她还给吉玛带了一块白面包,和一点点麦芽糖。
真好吃,吉玛想。她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抱怨的,从小生活在小山村,勉强填饱肚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名体面的侍女,嫁给侍卫或者小商人。去年春天她被选进城堡,家里的日子好过不少,今年又被瘟疫和灾祸害得更惨,只能在神殿的庇护下勉强生存,等领主老爷回来。
等领主老爷回来了,一定会生气的!他的卫队会抓捕凶手,把他们烧死!一定会的!
然后一切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蠕虫一样肥的肚子里面装满了烂絮和脓浆,看人的每一眼都是为了多吸一口血肉。”范尼喋喋不休,可只要看她一眼,就会发现她内心中的愤恨和恐慌丝毫没有因为这些话而减轻多少,只是想做些什么。
“会好的,范尼。”吉玛看着已经有些神经质的女人,安慰道:“该死的魔鬼会被赶跑,领主大人很快就会回来……”
范尼轻轻地点头,不知道听或者没听到,隔了一会儿,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话。
半个月前,在埋葬了亲人之后吉玛到曲埃尔找二婶范尼,可是她已经在几天前去世入土,除了房子什么都没能留下,吉玛的表兄彼得在夏天的时候已经随同他侍奉的牧师离开这里,吉玛只能暂时住下来等着领主回来。
多亏好心的神殿驻留的玛莎牧师收留,在神殿帮忙换些食物。在现在这个时间,吉玛不敢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没事儿绝不出门,尽量少说话,只做事,夹紧尾巴低头熬日子。
不能不这样,吉玛到曲埃尔的时候,瘟疫几乎已经把这个昔日的金鸡镇洗成一片空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临街的商铺门窗全关,也有几个门窗大开,器具都被乱扔在地上,砸扁踩碎都有,显然是被抢光了。几乎没有烟囱里冒着烟,鸟也都没有,硬土路——曲埃尔的骄傲——都裹着一层灰,在惨白的阳光下更显得破败。街角偶尔还有人匐在地上,没有起伏,看着似乎新死不久,还没什么蝇子绕着嗡嗡飞。
曾经上千人的镇如今走路都听得到尘土被脚底挤出吹高的噗噗声,安静得吓人。
直到神殿门口才有些声音,剩下的人不少在这里喘息挣命。吉玛无处可去,又说等主人,玛莎牧师听她说得过疫病且好了,便留她帮忙照顾病人,干些杂活儿。
说实在的,吉玛并不是曲埃尔镇上的人,却享受镇上神殿的庇护,这一点让很多人都不是很舒服。
只是她的舅舅原来就住在镇上,表兄更是侍奉了上一任的伊夫牧师,也算有些瓜葛,否则的话,玛莎牧师即使再仁慈,也不能无缘无故把她纳入保护范围之内。
不过一人进必有一人退,吉玛有了活计保命,那也有另一个人得不到这份米粮。
现在周围几乎没有商队过来,曲埃尔本身的粮食产量并不充足,这里临海不远,冬季几乎不会结冰,平时商队不断,没有储粮的必要。瘟疫一起,剩下的余粮本就不是很多。虽然活下的人仅仅十之一二,也是每天都要填肚子,无处买粮的情况下神殿的帮佣差事自然人人眼红。
每多来一位就更早耗尽一天,吉玛的存在简直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除非她离开。
“既然她自己不离开,那我们帮她找个去处。”神殿外的角落里两个人这么说。
…………
第二天的早课吉玛没有出现,玛莎牧师问起来,“镇上的车队去特伦城看看能不能买粮食的时候,她说也去看看。”
车队回来说她没注意的时候她走了,也许是去找领主老爷了呢。玛莎牧师感叹两句,也就没有再问了。
只有范尼偶尔看着约翰一家住过,吉玛也住过的房子叹一口气。过了几天,也放在脑后,不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