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洋楼的单凉并没有像她说的和郝骏逸联系,她早已忘了这茬,一直处于神游状态。
单冷把她介绍并托付给汪幸洲的举动让她很在意,从最初的震惊害怕冷静下来察觉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模棱两可的语言和特意的安排流露出他将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有可能会让她不得不去投靠那人。这里面有单凉无法理清的神秘和复杂,眼皮莫名的乱跳,让她有些心神不安,加上不小心把茶杯掉在地上打碎,单凉隐隐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正在怔忪间,倒是郝骏逸按耐不住打电话过来,拿起手机看见他的名字,她有些不想接,最终比不过他倔性的坚持不懈按下接听键。
“喂。”
“你不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语气里有压抑的怒气和不悦。
“对不起,我在想些事情……”
“那男人是谁?”
郝骏逸对她的搪塞没有兴趣,一阵见血,只想知道那个霸气得完全不把他放眼里的男人是谁。
“郝骏逸,我们不适合。”
避重就轻回答他的问题,话里意思暗示得很明显。
沉默,许久。
“没和我处怎么知道不适合!”咬牙切齿出来的声音,“那男人你又了解多少,你就认定你们适合?”
他不相信单凉和那男人的感情深到他插不进的地步,这世界没有撬不动的墙角,尤其是他郝骏逸第一次真正喜欢一个女孩,再不择手段再卑鄙他都要试试。
“哎,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辈子……都扯不清楚。”
血缘是条无形的镣铐,不管你在这边如何挣扎用劲,扯疼了另一头,自己也会感同身受,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羁绊。何况,她不能,也逃脱不了单冷的诱惑。
“你对我动心过。”
陈述的语气,他确定那一刻看见了她眼里的亮光。
单凉无法否认。
“郝骏逸,你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的男孩。”
只是出现的时间晚了一步,她心里说道,某人已先一步无声无息的霸占她的爱情乃至整个生命。
“那给我机会,你可以选择。”
年轻就有狂妄和固执的本钱,郝骏逸充分领会这一点,他绝不认输。
“你……”
该说可说能说的都被她说完,单凉有些无可奈何。
“周五见。”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郝骏逸已先一步挂上电话。望着手中黑掉的屏幕,单凉有些好笑,不过这才是她认识的郝骏逸,绝对自信又不好打发。
被郝骏逸一闹,先前对单冷的担心和不安也消失大半,饭后的困倦突袭而来,单凉在床上躺着躺着便睡了过去。
晚上的青稞宴是两人重拾当年戏码的重头戏,汪幸洲很重视,反倒是单冷表现得有些不太上心,当然这只是他俩刻意表现出来的假象。
宴请对象是曾经两人熟识的王万,想当年也是个响当当的狠角色,称兄道弟的背后是彼此的忌惮防备,权力制衡原则在双方间演绎得淋漓尽致,一荣俱荣,一损各自飞,这就是生意场上的交情,只有钱是真的,其他皆为虚无,弹指间便可翻脸不认人。自从单冷撤出这个圈子,汪幸洲慢慢由黑洗白,把多少年没联系,如今这人物也已换上一身儒商外壳做起了实业生意,这实业涵盖面广,究竟里面白的成分有多少,看王万那满手的金戒指就可以摸个大概。水深则浑的道理谁都懂,起码传进单冷眼里耳里的风声让他知道,要重新打入那条道,这王万还真的不能小觑。
“好久没你俩小子的消息,怎么想起我这个糟老头子了?”
假装没听出表面谦和实则狂妄的讽刺,汪幸洲起身客气的给王万倒了杯青稞酒,还特意让服务员摆了两瓶包装精美的礼品装在他身后的茶几上。
“王老不是最爱这青稞酒的味儿嘛,这次兄弟专门让人在外面寻了点极品给您尝尝,就不知道醇不醇,对不对您老的胃口?”
王万有些作的晃了晃酒杯,嗅嗅酒香后砸吧砸吧抿了一口,差强人意的敲敲桌子。
“还行,有股子当年的味道。”
汪幸洲赔笑又倒了一杯,单冷则不动声色的低头玩火机。
“你俩设这么大个局请我来可不会是就为让我品酒这么简单吧?”
这刀尖上过活的人都不是吃素的,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大家都懂,何况这几百年没交集的两人突然出现让他的脑子转得飞快。
“您老人家可看出咱小辈的心事了,您瞧不是需要王老托兄弟一把嘛。”
汪幸洲用眼角指指一边沉默的单冷,王万瞄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和说出的话都有些酸。
“冷小子当年不是狂得很,几个王万都放不进他眼里,如今听说在特警队里也混得人模人样的,你这大哥今儿可是表错情了。”
单冷知道他是记恨自己当年当众砸过他局,扫了他面子,假装不耐烦的起身想走,被汪幸洲呵斥坐下,语气很重。
“你这小子还不给王老赔罪倒不是,要不是王老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还能坐这儿,以后你那破事儿还得王老帮忙担着才成得了。”
汪幸洲脸上挂笑望着一脸傲慢的王万,手也没闲的给杯子里续酒。
单冷假装不情愿的举杯朝王万举了一下,说得有些使气:
“以前的事是单冷没分寸,王老多担待,我先干为敬。”
一仰一埋,酒杯已空。
王万嘴角微微往上翘,看出有些得意和不可一世,面前的两人也没作声,继续唱着双簧。
“这特警队也不是好呆的地儿,成天受苦受累不说还没几个钱,一不小心把命还搭进去,我这当大哥的不是替兄弟操这份心嘛,王老在咱们H市也是一呼风唤雨的爷,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托冷小子一把,找点闲差让他先参与参与,他这身份也不好明目张胆,不过有个人照应着对王老不是也有点用处吗?”
这话中的意思拐来拐去,最终也得依托这利字,坐商言商,汪幸洲知道再怎么溜须拍马,没好处的事王万不会做,于是也就把路铺到了嘴边,让王万暗自欢喜的同时又显得两兄弟欠他一个人情。
“好吧,大家相识一场也算同甘共苦过,虽然冷小子不把王万当回事,王万可不想落人口舌说不拉拔后辈,这事儿我就留心留心,有消息再通知你。”
汪幸洲赶紧起身给王万又斟满一杯。
接下来的谈话变成无边无际的闲话家常,一顿饭宾主尽欢,差不多十点王万微醺着被人扶出了包厢,汪幸洲则殷勤的送他们到楼梯口。
“还是只老狐狸。”
回包厢坐定,汪幸洲给自己倒了杯茶,单冷则点了根烟将腿翘到先前王万坐的椅子上。
“明摆着的,得了便宜又卖乖。”
冷哼一声,单冷微眯了下眼。
“嘴上虽然答应了,少不了背地里有动作,你自己想办法解决特警队那边。”
他才不信那老狐狸会这么轻易相信他俩的戏,放一个特警在身边,是谁都怵都防着。
“你盯着他就行了,又不是只有他是演技派,你刚才不是也演得挺带劲儿?”
想起先前的双簧,两人相视而笑。
“好久没跟你搭档,还真怕破功。”
汪幸洲笑着摇头,忽然想起一事。
“耗子那边来消息了,问你什么时候过去?”
单冷沉思了几秒,摁灭烟头起身,拍拍身上沾着的烟灰。
“争取月底,我今晚回队里。”
形势已经刻不容缓,他这“东风”已经准备好,就差那“万事”具备了。
“队长?”
擦肩而过的张正愣了一下,看着一身便装的单冷半天反应过来,惊喜得嗓音提高了几个八度。
“又准备溜哪儿去?”
看见差不多大半个月不见影儿的偶像,张正立马把与人有约的事忘在脑后,屁颠屁颠的跟进单冷办公室。
“政委说你要出去一个月嘛,怎么提早回来了?”
“怎么,还要跟你请示销假?”
眼睛都没抬,拿起桌上不知放了几时的作训计划翻阅。
“哪儿敢呀,不是一向是我跟您汇报嘛。”偷窥了下随意丢着的大衣外套,张正咋舌,“这衣服怕要上万吧,队长你这么奢侈浪费政委知道吗?”
抬脸瞪了他一眼,后者立马立正站好。
“政委呢?”
站着的人挠了挠短得不能再短的寸头。
“应该回家了吧,下午就没看见。”
想想应酬的可能性比较大,单冷拎起扔一旁的衣服往外走。
“队长,你又要出去啊?”
转头望着准备下楼的人,张正脖子都要拧断了。
“明早准时出操,迟一秒五公里。”
张正满脸皱作一团,要不要一回来就这么铁血。
“在哪儿?”
边下楼边拨电话,才响半声已被接起,传来冯涛压低的声音。
“回来了?”
冯涛也是一楞,说好的一个月提前了十天,难得啊。
“恩。”不过多解释,单冷边开车门边发动车子,“找你有事,位置。”
几秒的沉默,然后是拉上门的声音。
“家,你嫂子病了,伺候着呢。”
单冷有些犹豫,正准备说改天被冯涛猜到心思堵住话,知道他开口有事那一定是有事,还绝对是大事。
“别磨磨唧唧,直接过来。”
没等他反应已挂上电话。
单冷一拨方向盘,越野车驶了出去。
冯涛的家在西边,离特警队不远,只是单冷过去的路上遇到车祸堵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到。还没敲门门已从里面打开,冯涛比了个消音的手势把人领到边屋的小阳台,关上阳台门冯涛才吐了口气,递了根烟给单冷。
“说吧,啥事?”
单冷把烟点燃没有急着说,问了句不相关的话。
“当年我空降来特警队,你有没有不待见我?”
冯涛笑笑,捶了一拳在他肩上。
“还真别说,硬是不顺眼得很,脸臭不说还拽得很。”
说完两人大笑。
“要不是出任务时看到你那亡命样,还真以为上面给我发了个绣花枕头,你不知道那一个月我成天费神想的都是怎么把你挤兑走。”
多少年才磨砺出如今的信任,都是实打实在血拼中建立起来的默契,单冷心里不是没有难过。
“现在你可以摆脱了。”
冯涛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睛里的笑意褪去,眼神变得凝重。
“你说真的?”
“恩。”
转身背靠在不高的烟台沿,望进冯涛的眼里有着深沉复杂让人动容的情绪,最后转换为烟头的一闪流逝。
冯涛没有说话,只是了然的拍拍面前男子厚实的肩膀,手劲有些大。
“于公你不能说,于私你不必说,都懂。”眉头皱了起来,眼睛望向远方,“咱们这行就是一露水姻缘,前一秒相见恨晚,下一刻后会无期,你这还算好的。”
一句话倒尽这行的心酸和无奈,起码此刻他还有命站在这儿,活着就有聚首的一天。
“什么时候走?”
拖到最后,仍憋不住问句出这句话,冯涛眼睛有些模糊。
“可能月底。”
“难怪提早回来,有心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们这局看来是时候撤了。
“嫂子没事吧?”
不想气氛持续走低下去,单冷转移话题。
“老毛病,躺两天就好了,我再怎么劳模这媳妇也得顾,再怎么也是我女儿她妈,退休以后还得靠她们娘俩呢。”
调笑的语气,眼神却都伤感,单冷和冯涛彼此装作没看见,闲扯工作生活的琐碎,一包烟在两人一言一语中抽了个精光。
下楼坐回车里,单冷觉得从没有过的疲惫,抹把脸靠在椅背上,心有些发疼。
这句号算是画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