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夜间被急报惊醒,披衣坐起,一听闻驿站失火,昭阳和贺兰斐遭到截杀生死不明,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气得手指头都在发抖——竟然有人在她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要杀她的女儿和爱臣!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容嫣帮她顺了好一会,她才缓过气来,厉声道:“把府兵全派出去找,人不够就把三卫也捎上!找不到,就让京畿都护窦佑提头来见!”
慕容嫣劝道:“这拨刺客来历不明,难保对圣驾亦有所图,陛下身边不可无人呐!”
武曌深思片刻,沉声道:“嫣儿说得不错。先让窦佑留着这条狗命,把那些刺客捉拿归案,再派飞骑去山中搜寻,势必要在天亮前找到两人。”
慕容嫣谨慎地问道:“若是贺兰府监与公主待在一起……该如何处理?”
武曌缄默许久,“先带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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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武曌派出去的飞骑军找到那个山洞时,看到的是这么一番景象——
一个美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少年倒在洞前,上身不着寸缕,伤痕累累,看到他们到来,非但没有获救的喜悦,反而露出了极其悲愤的神情。那诱人的样子,就算同为男人,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贺兰府监?”领头的飞骑试探地唤了一声。
贺兰斐抛给他一记白眼,指了指洞内:“公主在里边。”
那飞骑闻言不禁喜上眉梢,但上下一打量贺兰斐的模样,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唰地变白了,颤声问道:“公主……公主没事吧?”
贺兰斐道:“受了点伤。”
受了点伤……受了点伤……一点伤……如果真是如他想象的那样,就算把公主救回去,他这条小命恐怕也是保不住了。
他哆哆嗦嗦地跪下来:“臣飞骑军副都统陈洛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洞内传来一个清泠的女声:“吾无事,只行动不便,请将军再派一队宫人来。”
陈洛唯唯诺诺称是,赶紧吩咐身边的飞骑军照昭阳说的去做。此时,贺兰斐也朝他招了招手,理所当然道:“去找件外衫给我,要江浙缭绫的料子,最好是蝠瑞庄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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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昭阳和贺兰斐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附近的合璧行宫时,从洛阳得到谕令,紧赶慢赶遣来的御医正也差不多都到齐了。
武曌沉着脸询问二人伤势。
典御吴恒叶回禀道:“昭阳公主右臂骨裂,左腿有钝伤,于性命并无大碍,休养一段时日即可;但贺兰府监伤势较重,多处伤口出现了炎症,背后的箭伤几乎致命,失血又多,能支撑到现在真是难以想象!”
武曌双手撑在案边,松了又紧,双目微眯,杀意凛然:“叫来俊臣去查!看看到底是何人吃了这样的雄心豹子胆!给朕好好查,一个都不要放过!”
慕容嫣听到来俊臣这个名字,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左御史中丞来俊臣,以酷法讯囚著称,委任此人亲自出马,可想武曌真是气恨恼怒到了极点。
“陪朕去看看昭阳罢。”武曌带着慕容嫣和一众宫人径直前往华渚堂。
昭阳正在奴婢的服侍下喂食汤药,一见到武曌,眼里就浮起了泪光。
“阿娘——”
武曌心疼坏了,坐在她塌边,好生劝慰道:“我儿受苦了。”亲自端过汤药,一勺勺吹凉了喂她喝下。
昭阳乖乖地吞下,笑道:“女儿本来苦得都吃不下呢,怎么阿娘喂的药,偏偏就是甜的?”
武曌对她怜爱愧疚得紧,喂过了汤药,又掀开被褥看她伤势。当看到她细嫩肌肤上的各种伤痕时,心就像被刀子割一样,把她拥在怀里,叠声道:“我可怜的玉奴儿……”
这是连她都不忍心多一句重话的幺女啊。十多年娇生惯养,生怕跌着摔着,蹭破点皮都要瘪着嘴流眼泪的女儿,昨夜该有多痛多害怕?
昭阳反而安慰她:“阿娘,女儿无事。倒是贺兰府监,他伤得如何了?”
武曌道:“你问他作甚?”
“阿娘不知,昨夜是贺兰府监救的我。若不是他为我挡了一箭,女儿恐怕今日也见不到阿娘了呢。”贺兰斐,又赠了你一个人情,回到长安真该让你摆桌宴请我才是。
武曌讶然道:“竟是如此。”
“阿娘,我身边的半袖她们怎么样了?”昭阳忧心忡忡地问。
“难为你还想着她们,也不枉她们忠心一场。”武曌欣慰道,“你的贴身宫人都藏在斗室里,没受什么伤。”
“那就好。”好不容易养熟了几个人,如果没了又要从头开始,怪麻烦的。
过了一会儿,慕容嫣进门在武曌耳边悄然说了什么。武曌眉头一皱,抚摸着她的长发不无歉意地说:“阿娘还有要事……”
“女儿正好也乏了,阿娘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
武曌感怀道:“玉奴儿真是懂事了。”那个曾经抱着她哭闹不依,成日要娘的妞妞已经长大了。
可做娘都总是这样矛盾,既希望孩子聪明懂事,又希望他们永远都赖在自己怀里。
武曌走出华渚堂,眉宇间的柔情也换作了凛寒:“十几个刺客,竟然无一活口?窦佑怎么做事的?”
“这些刺客都是被豢养的死士,一击不中,就服毒自尽了。”慕容嫣答道。
武曌斩钉截铁道:“那指使他们的人总该还活着罢,掘地三尺也得给朕找出来!”
慕容嫣压低声音道:“窦都护回报说,那些刺客用的箭、骑的马,都是东宫左司御率的装备。”东宫长年无主,太子麾下的六率被武曌分别交给三人统辖,左司御率是虢勇候庞宣负责的。
“庞宣是个老实人,没有谋逆的胆子。”
慕容嫣踌躇道:“可素闻庞侯爷耳根子软,抹不开情面把装备借人也是有的。”
大唐的诸多将领间人情错综复杂,把自己军队多余的装备外借已是公开的秘密,连武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十几匹战马和几副弓弩的外借,简直是不堪一提,甚至连记录在案都省下了。
武曌的面上像覆了一层寒霜:“如此精细部署,难道只是为了对付昭阳?如果不是庐陵王数次进言,被困在清河谷的,可不止昭阳一人。”言下之意,这次的刺杀针对的是御驾。
但慕容嫣却想到:“大家身边有数百护卫,逆贼不会愚蠢至斯,明知这一点,还只派十数骑突袭驿站。但如果……被困在驿站的是庐陵王,一切就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