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婚前其实是见过昀真的,十二岁的时候,偷偷。
她悄无声息地弄来一只小梯子,架在太师府后院的墙上。随侍的宫女幸幸急得不得了,连声劝着:“我的好殿下,求您收敛些罢!带您出宫已是不易,这事要让皇后晓了,奴婢就该掉脑袋了。”
她一双凤眸直勾勾盯着墙那头的少年,脑子都不听使唤了,耳朵哪里还听得进去?
十八岁的昀真坐在院子里温书,修长的手指在日光下好似剔透的琉璃,细细翻动书页。一片桐花花瓣被风吹到了他的膝上,他爱惜地拾起来,夹在扉页里。
春意盎然,少年含笑,眉目如画。
那一个瞬间,她才真正信了阿娘对她说的那句话——“我的女儿,配得上最好的。”
这样的少年,这样的周昀真,一辈子都会是我的。
光是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要微笑。
*
“哎哟。”昭阳趴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
可把崔竞给紧张得,“怎么了?伤口疼?都怪我不好,还让你爬墙,刚刚是不是碰到哪儿了?”
昭阳扑哧一笑。
“到底怎么了?”
她指指他腰上的蹀躞,“勾住了。”她织锦的披帛挂到了他蹀躞带的开孔。
“你手上有伤。别动,我来解。”崔竞腾出一只手,低垂眉睫,小心地摸索着。夜色太暗,两人又贴在一处,位置尴尬,他试了几次都没解开,耳根渐渐红了。
昭阳瞧他这副模样实在可爱,恶作剧心起,在他耳廓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崔竞手上的动作一僵。
“解不开就不解了。”昭阳压低了的声线格外惑人。她抬了抬手,薄如蝉翼的披帛直接从她莲藕般白腻的小臂上滑落,铺在了地上。
崔竞只来得及拽住披帛一角,抬首怔怔地望着她。
夜风吹拂起她的裙摆,露出一双娇小的暗纹云头缎鞋,却因为她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而微晃晃地悬在半空。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昭阳的眼眸仿佛坠进幽井的星辰,潮湿而明亮。
而崔竞则在这样的对视中败下阵来,红着脸,刻意回避着,默默落下了眼帘。
然而在他睫翼扑闪的一瞬间,她的红唇却悄无声息地覆了下来。
“轰——”识海中炸开了一声霹雳,落地燃成熊熊大火,把他所有的理智、礼法都烧成一摊灰烬,于这灰烬中却开出了一品惊世绝艳的牡丹。
他先是生涩,继而便成了迷醉。
唇齿生香。
快乐得手足无措。
满腹的柔情像是要满溢出来。
两人直到气喘吁吁,几乎连拥抱对方的力气都没有,才停下这个吻。
“昭阳。”
两人的面颊紧紧贴在一起,昭阳吐气如兰:“我也不喜欢你同所有人一样,只叫我‘昭阳’。我唤了你延秀,你也该唤我‘玉奴儿’。”
“玉奴儿……”
在他唤出这三个字的瞬间,原本混沌的灵台忽然犹如云破月来,明晰无比,脑海中竟只不断回旋着一个念头——自己这一生,怕是再也爱不了别人了。
“玉奴儿,等你回到长安,我就向陛下求娶。”他有些急切地抓住了她的手。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似乎自己一松手,她就会从身边消失不见。
“不,此事你不要插手。”昭阳劝阻道,“我会亲自和陛下交待的。”
崔竞不解:“为何?”
“陛下的心思只有我最清楚,若你提亲的时机不合适,岂不是弄巧成拙?倒不如由我来说。”昭阳倚在他怀中,“陛下向来疼我,不会拒绝的。你信我,好不好?”
“我信你。”崔竞毫不犹豫地说,“我自然信你。”
延秀,只要你信我就够了。
因为再难办的事,我都不忍心让你失望。
昭阳合上双目,靠在他胸前,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
*
“咳咳……”贺兰斐紧握拳头,堵在唇边,掩盖了沉闷的咳嗽声。
他最亲信的小厮朱五面带忧色:“郎君,御医正叮嘱您不能下**也不能受风,这才第三日……”
“我没事。”贺兰斐站在不远的一处亭阁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墙外那对相拥的恋人,“更何况,得到这么大一个秘密,就算有点什么事也是值得的。”
昭阳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把柄,竟然如此轻松就握在了他的手上。
而她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却能为了崔竞,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分明是该高兴的,可为什么,他的胸口却这般沉闷呢?
*
崔竞还想多待一段时间,但昭阳顾忌到现今正是多事之秋,还是翌日就把他劝回了长安。
崔竞走后,她心里非常不安。
那夜的笛声和草丛中的小梯,明显是有心人的安排。而那个有心人是谁,她大概也可以猜想到。
如果她再理智一些,就该狠心地假装与崔竞撇清关系,甚至高声呼喊叫来守卫把他带走。可是她对自己说:昭阳啊昭阳,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保护他么,又怎么忍心让他失落难过?
比起直接伤害崔竞,她宁可节外生枝。
*
足不出户地待在合璧行宫里,身边又没个能通报消息的人,昭阳竟是隔了小半个月才知道,洛阳的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后,包括虢勇候庞宣和京畿都护窦佑在内,一百七十余名大小官员被贬谪、罢官甚至流放抄家,包括他们家中的女眷和奴仆,被牵扯的竟有三千七百余人。
而其中多数是武党。
在来俊臣的严刑逼供下,庞宣供出了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人物——他一房小妾的堂兄,从七品诸折冲府校尉赵郎鹏。庞宣交待,刺客用的这些装备,都是他一年前借给赵郎鹏的。
可还不等刑部去提人,赵郎鹏就在家中服毒自尽了。
因为线索中断,所有与赵郎鹏沾亲带故的官员都先后进了诏狱。他们为了保命争先恐后地攀咬他人,引起了朝堂中巨大的恐慌。
后来实在查无实据,武曌迫于朝中文武的压力,只好把罪名定在赵郎鹏身上草草了事。即便如此,上下被牵连进这场案子的人还是不能幸免,无论有罪与否,都多少得到了些敲打。
最令人瞩目的是,梁王武守致也因“教下不严”的罪名,被夺走了手中所有私军的辖权——而那所谓的“下属”,不过是和梁王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的一个符保书令史罢了。
武曌的态度明显得令众人心惊胆寒。
太子之位已再无可议!
谁还想玩弄手段的,最好先掂掂自己的脑袋有多少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