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转凉，昭阳的伤势早已痊愈，但因朝中风云动荡，出于安全起见，一直被武曌留在合璧行宫。而且她也始终没有等到半袖等人，迫于无奈，只好提笔给武祺光写了一封信。
武祺光那边很快就有了音信，告诉她这次刺杀牵连太大，包括半袖在内的所有人，至今还被羁押在刑部大牢。数日前，武曌临时决定把太子李竑遣回长安处理此事，但御驾仍停留在洛阳城内。
此外，武祺光还特意提到，贺兰斐业已离开荣生寺，跟随在武曌左右。
他和昭阳一样，敏锐地觉察到了贺兰斐的价值——冯小宝失势后，最有可能取代他的，无疑就是贺兰斐。
昭阳读完回信，沉吟片刻，重新铺陈开一张信笺，匆匆写就几行字，封好交给宫人，一再强调：“送到洛阳，让慕容内舍务必亲自交到陛下手上。”
宫人敬诺。
两日后，洛阳来的车舆如期停在了宫门外。
昭阳登上马车，掀起车帘，眼看着磅礴宏伟的合璧宫变成远处一点缩影。
而她，前世今生，都不过是从一堵宫墙里走进另一堵宫墙里罢了。
*
神都洛阳。
慕容嫣在应天门外亲迎。
昭阳披着一件胭脂色的披风，更衬得面容白净清丽，长风玉立，尽显天家贵重。
慕容嫣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却掩盖得丝毫不露痕迹。
“陛下已在拙勤殿等候，公主请随我来。”她仍是那个波澜不惊、恪尽职守的御前女官。
昭阳微微颔首，却并不跟在她身后，而是与她并肩而行。
慕容嫣敏感地从这个貌似不经意的小细节里，品出了些别的意味——从不甘于人后。
两人刻意与尾随的宫人拉开一段距离，方便交谈。
“初闻公主受伤，嫣实惊愕痛惜。不知公主现在伤势可已痊愈？”慕容嫣关切地问道。
昭阳却比她想象的更犀利：“既已互揭了底细，何必兜兜转转地再说废话？我要的，不过是你一句承诺。”
慕容嫣没想到她竟如此单刀直入，有些意外地沉默了下来。
“你究竟忠于谁，陛下或是狄相，我并不在乎。”昭阳淡淡道，“我要做的事，要得到的东西，想必狄相也已告诉你了。你不得不承认，这于你我，于你的两位主子，于朝堂社稷都不是一桩坏事。”
武守致也好，李竑也罢，都不过是一开始就被抛出来混淆视线的棋子。真正的后手绝杀，往往会被留到最后。
东宫储君之争，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慕容嫣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突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原来这才是他想杀掉昭阳的原因吗？竟是如此！
她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嫣，必将倾力助之。”
*
昭阳走进拙勤殿，武曌拉着她的手先问了一阵病情，才引出话题。
“我儿果真如信中所说，有白虎入梦？”
昭阳心有余悸地说：“女儿前几日夜里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有只赤额白虎，凶猛无比，一口生吞了池中一朵金莲，好在后来天上又闪现了一道光，从云端生出一品牡丹来，缓缓落地生根。牡丹一落地，那只白虎就慢慢变小，消失不见了。”
武曌向来迷信神鬼之说，但毕竟生性多疑。这番话若由别人讲出来，她最多只信三分。然而一经昭阳之口，她心中却已经信了八分。
“白虎……金莲……牡丹……”武曌陷入了沉思。
此时，昭阳瞥了一旁侍立的慕容嫣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昭阳离去后，武曌仍在思索这个梦境，犹自喃喃着：“白虎、金莲……究竟是指什么呢？”
慕容嫣想起了自己和狄怀英的一段对话——
“庐陵王资质平庸，并非帝王之材，老夫选中的人，不是他。”
“那狄老您中意的人选……”
“以后你自会知晓。”
“那嫣儿现在该怎么做？”
“若有人入宫，把白虎入梦之事告知陛下，你便听命于此人即可。”
昨日她收到那封从合璧行宫送来的信，忽然发现信口封印并没有用防止窥探的印泥，而是用了米汤，便知其中有异。
“公主的原话是什么？”她问送信的宫人。
宫人答道：“公主吩咐，让慕容内舍务必亲自把信交到陛下手上。”
亲自？
慕容嫣心下了然。
于是她背着所有人，偷偷启开了那封信……
白虎、金莲、牡丹。
陛下只需一点点提示，就会很快联想到他们想告诉她的一切，并且自己把这个无中生有的故事填充得丰满又真实。
慕容嫣定了定心神，喏喏道：“奴婢想到了一些……不知对不对……”
武曌疲惫地撑着额头：“但讲无妨。”
慕容嫣唰地跪倒在地，颤声道：“听闻穆阳武夫人，正是白虎入梦，诞下的公子。”
穆阳武夫人，是武曌的长嫂。
梁王武守致的生母。
*
在武曌病中鼓动朝臣上疏请立太子。
涉嫌豢养死士刺杀皇子公主。
上天昭示必将谋逆。
有这三条罪状压在头上，武守致就算留着一条命，也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了。
但昭阳离开皇宫的时候，心情并不轻松——除掉武守致，只是第一步，而且是最简单的一步，后面等着她的难关还有很多。
因昭阳出生在洛阳，又得武曌的眷顾，故此洛阳城内也有一座巍峨的公主府邸，位于隆义坊西侧，遍植牡丹，特以御衣黄为盛。
昭阳的马车从公主府左门而入。
她忽的望见隔壁家墙垣里伸出一支醉芙蓉，粉艳艳的煞是惹人怜爱。
“那是谁家的府邸？”
宫人打量了一眼，恭敬地答道：“这座宅子原是何御史的，自他致仕后便一直空着，前几日才让陛下赐了人。”
昭阳心头升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何人？”
“控鹤府府监，贺兰斐。”
果然……
昭阳不禁扶额。
什么叫阴魂不散？这就是！
让他搬到公主府隔壁？武曌对自己的女儿和面首还真是放心。
这一次，她非得弄清楚这冤家究竟要干什么，否则夜里连觉都睡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