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想到,贺兰斐的野心居然在从龙之功,而且还眼光毒辣地选中了她这条“潜龙”。毕竟不管是李竑还是武守致,身边都多得是能人谋士、官高权重之徒,以贺兰斐的分量,就算站对了队伍,也未必可以一步登天。
但她就不同了——区区公主,无论如何得圣上眷顾,最终都是要嫁人的,谁会想到把她捧上那个位置?也亏得贺兰斐,只不过一照面的功夫,竟然能看出她有帝王之才,还敢豁出命把包压在她身上,可真是好一步险棋!
心细如发!胆大包天!
本以为已是高看了他,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昭阳暗自心道:如果利用得当,此人不失为一个助力。狄怀英老奸巨猾,最多只会帮她出五分力,不能尽信,倒是贺兰斐……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她的信任,不可谓不尽力。
“隐太子之后?这事可不容易。”贺兰斐似笑非笑。
昭阳挑眉:“我还满以为这是个秘密,竟是长安城人人皆知了么?”
贺兰斐笑道:“我说过,我的分量……比公主你想象的,更重。”
“若我只是个公主,要陛下为我和崔竞赐婚自然不易。但要是我确实有意于皇位,此事难道不是大有可为?”昭阳道,“至今仍有不少老臣对隐太子之事心怀愧疚,觉得先帝的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我能嫁给崔竞,日后无疑能得到他们的支持。这对你我的计划,可是大大有益。”
这些老臣至少都已历经三朝,对李唐的忠心远远超过了对武曌的。武曌把这些人视为眼中钉多年,但苦于他们资历太老,八面玲珑,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昭阳要想坐上皇位,必须要争得这部分老臣的支持。可他们深受传统儒家教化,用了数年才勉强接受了武曌为帝的事实,是绝不可能再接受一位女帝的!
“既然他们那么想要‘正统’,就给他们所谓的‘正统’好了。”昭阳微微一笑,“今上不正统,先帝也不正统,那隐太子总算是正统了吧!”
就算他们不待见她,也总该喜欢她和崔竞的孩子罢。
先帝的嫡系血脉和隐太子的嫡系血脉融于一体,恐怕没有人比他们更乐见其成了。以此为交换,让一个李姓女子入主大明宫,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现在薛咏可算是真正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自从昭阳醒来以后,他的霉运就一直没断过,先是自身毁了仕途,接着是梁王府败落,薛家也跟着一落千丈。再加上亲眼看到昭阳和崔竞的亲昵,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终日颓靡不堪。
家里乱糟糟地一团,连仆妇下人都忙着各奔前程,母亲和姐妹哭哭啼啼,成日抱怨这个埋汰那个,叫人心烦意乱。他索性日夜宿在平康坊,把自己埋于软玉温香、莺歌燕舞中,肆意挥洒剩余不多的家财,享受着来自那些卑贱女子的曲意讨好。
可那些卑贱女子怎么能和高高在上的昭阳公主相提并论,便是曾经的谢颐颐也远胜她们多矣!薛咏此时不仅心心念着昭阳,甚至对妩媚多情的谢颐颐也少了几分怨恨,多了几分留恋。
偏偏屋逢连夜雨。
这****醉醺醺地从平康坊出来,推开小厮的搀扶,几次踉跄都没能爬上马,恨恨道:“连你这头畜生都瞧不起我!”
“白日酗酒是你自己的事,若是纵马伤到人可就麻烦了。”背后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薛咏猛地转头,只见崔竞玉树临风,一身青衫当街而立,虽眉头紧蹙,但仍难掩其绝代风华。
薛咏心里又恨又妒,冷笑道:“你卫国公世子贵人事忙,还有闲心管我这个破落之人么?”自知道了昭阳与崔竞二人的事,他就存了破罐破摔的念头,话语间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崔竞本来只是看这个表弟有些不顺眼,不大愿意搭理他,但和昭阳的关系发生实质变化后,这种不顺眼、不想搭理就理所应当地变成了厌恶。
试想,这般美好高贵的昭阳,竟然曾经被这么个品性不堪的混蛋狠狠欺骗、羞辱过。每每想起这桩事,他就恨不得把薛咏拖到巷子里胖揍一顿。
崔竞瞥了一眼平康坊,“听闻你一连数日都寄宿北里,出手阔绰,倒不似破落的样子。况且你与国子监监丞家的婚约尚存,也不怕此事传出去寒了人家小娘子的心吗?”
“表兄你又如何?故作情深,还不是青天白日就混在此处?”薛咏最瞧不惯他那副有礼有节的样子,更何况那位国子监监丞家的庶女一直是他心里的一道痛——如果不是宫里向薛家施压,他的婚事哪里能这么轻易地被配掉,匆忙中打发给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
这下崔竞可称心如意了吧,不久就能尚一位圣眷正隆的公主回家;而他薛咏呢,只能娶区区一个国子监监丞家的庶女!
崔竞指了指隔壁的崇仁坊,淡淡道:“我不过是刚从万年县官署办事回来。”就好不好撞见他在街上撒泼耍酒疯,忍不住想讽刺两句。可跟薛咏这样的人多费口舌,本身就已是极为难看,反而平白惹了一身臊,不值当。
崔竞连客气的道别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直接翻身上马,带着小厮走了。
薛咏“呸”地啐道:“就你自命清高!天威难测,赐不赐婚还不一定呢!你以为你和昭阳真会有什么好结果么?那女人……也不过是个喜新厌旧的,等过些时日厌倦了你,自然会像抛弃我一样,把你亦弃之如蔽!”
一个从平康坊出来的年轻人,恰好听到了这几句咒骂,默默留意在心中。
他略加思索后,径直上前拍了拍薛咏的肩膀。
薛咏皱着眉回头:“你是何人?”
那个年轻人友好地一笑:“在下李玄,不知可否有幸与兄台结识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