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昭阳跟贺兰斐撕破脸的决心很坚定,但事实是在其后的数日里,贺兰斐并没有着家。原因令人有些难以启齿——武曌命他留宿上阳宫内,夜夜乐舞笙歌。
当宫人垂着头怯怯地如是回禀她时,率性如昭阳者,也不免有一丝尴尬,挥手让人退下了。毕竟在别人眼里,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少女,这般过问母亲的私事……咳咳……不大应该啊。
直到昭阳来到洛阳的第五日,贺兰斐的马车才驶进了隔壁的宅子。
夜幕缓缓降下,孤月藏在了云后。
昭阳派人取来一管笛子,屏退了仆从,毫无章法地在后院吹奏起来。
过了足足半晌,墙下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但隔了一会儿却又不见动静了。昭阳走过去,撩开繁茂的草叶,只见贺兰斐半个身子在墙这头,半个身子在墙那头,软软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本以为这厮最少也是搬个梯子,竟是事先刨了个狗洞!
“喂。”她拿脚尖踢了踢他,“不会断气了吧?”
“唔……”贺兰斐脸朝下支吾道,“扶一把。”说罢抬起来一只手。
扶你娘的狗屁!昭阳一面暗自咒骂,一面拉着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拔起来。贺兰斐毫无形象地坐在墙脚边,两腿摊直,大口大口喘气。昭阳蹲下身,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喂!贺兰斐……”
指尖触到一片滚烫。
她眉头一皱:“你怎么搞的?”
贺兰斐满不在乎地说:“睡一晚就好了。”——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和当年受的罪比起来,这些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
昭阳嗅到好大一股酒味,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掩着鼻子不悦道:“你喝酒了?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就喝酒,你是急着投胎么?”
贺兰斐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现在不跟你谈,你先回去,明天再来。”昭阳不无嫌恶地说。
“今夜可不是我约的人。”贺兰斐勾勾唇角,两颊升起一层晕红,泛着酒光的眼眸格外深邃摄人,“本来都歇下了,要不是某人的笛声太折腾人,实在没办法……”
昭阳没好气地说:“那你呢?把我公主府后院的墙刨成这样,莫非是癞皮狗转世不成?”
贺兰斐不怒反笑,“真叫公主你猜对了!”他自嘲道:“人家才子佳人,夜半幽会,干的自然是爬墙的风雅事。我是个卑贱的东西,学不来这偷香窃玉的勾当,要想见得佳人一面,理当要放低身段爬进来。”
昭阳哪里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面色一寒:“别拿他跟你比。”
“怎么?他崔竞就这么了不得,连跟我贺兰斐放在一起都觉得难受?”
昭阳的眼神锋利得像一柄白刃,毫不留情地刺向他,在他心头留下一道又深又痛的伤痕:“不许你提他的名字!”
“连名字都不让叫……”贺兰斐冷笑道,“崔竟,崔九郎,崔延秀,了不起啊!”
昭阳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贺兰斐。激怒我,于你没有好处。”
她动了真怒!只不过是提了一提崔竞,她就动了真怒!贺兰斐深吸一口气,突然展颜道:“公主说得没错,是我酒后失言,孟浪了。”
昭阳抱臂冷漠地说:“我看你倒是清醒得很。说罢!把你的条件抛出来。”
贺兰斐道:“那日在清河谷,公主说自己从不设赌注。斐不才,想让公主破个例,如何?”
昭阳面无表情道:“如何个破例法?你想要什么?”
贺兰斐微笑道:“公主要的无非是崔竞,而斐想要的,无非是名利富贵。”
“名利富贵,此时你有的还不够吗?”
贺兰斐仰望苍穹,天地不仁,万物绉狗。他生作一粒微尘,却不甘愿永远在地上被人践踏——即便本质就是砂砾,他也要爬到天上,爬到日月的旁边,借它们的光辉,成就一颗星辰。
“斐想要的名利,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斐想要的富贵,是世世代代蒙受荫蔽。”他直勾勾盯着昭阳,“如此的名利富贵,公主可能给我?”
昭阳心中一惊,面上却滴水不漏:“这样的条件,天底下只有一人能给你。昭阳自认再受**也不过是个公主,你未免太高看了。”
“既然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办到……”贺兰斐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那斐就来帮公主做成这个人,如何?”
一朵乌云缓缓遮住了月华。
昭阳精致秀美的脸庞一半隐于阴影,眸中光芒闪烁不定:“你倒是很有些胆量。”
“自古富贵险中求。”贺兰斐的语气中有一股异样的狂热。一个出身尚可的普通人,就算天资再聪颖,撑死也不过是二十多岁考上进士,三十岁守选进弘文馆做校书郎,四十岁做到六品侍御史,一路顺风顺水或许六十岁能官至尚书,七十岁致仕老死故乡家中。
而他,只因走上一条特殊的捷径,弱冠之年就已官至四品左千牛中郎将。很多出身远胜于他的人,也许一辈子都坐不到这个位置。
现在,他即将抓住一个更大的机会——从龙之功,没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捷径了!
“你以什么条件跟我谈?就凭你知道崔竞和我的事?”昭阳嗤笑道,“跟从龙之功相比,分量会不会轻了些?”
贺兰斐意味深长道:“斐一无所有,唯独这副皮囊。但这副皮囊的分量,会比公主你想象的更重。”
“你是不是忘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昭阳冷淡道,“你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问我,需不需要、想不想要那个位置。”
“难道世上有人会拒绝那个位置吗?”贺兰斐很有信心。
世上确实很少有人能抵制权力的**,但很不巧,偏偏她就是个例外——不只是她,恐怕任何一个做过皇帝的人,下辈子都不会选择再做一世皇帝。
当你过了几十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生活后,所有的山珍海味、高**软枕都会变成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就像一个人走在荒漠里,怀里分明藏着一个水壶,却喝不了一滴水一样。
“我答应你。”昭阳嘴角一弯,“但你要先证明自己的分量,真如你所说的那般重。”想让我利用你,也得是你得先有利用价值吧。
“公主想要怎么样的证明?”
昭阳含笑道:“促成我和崔竞的婚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