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和贺兰斐到了长安后,就落宿在西明寺里。这里的后厢房幽静少人,还单独开着一个邻街的门,出入也便利。昭阳和西明寺的种种不用累述,贺兰斐竟也同这里渊源不一般,每年捐的香火钱都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我娘过世时,是此间的退院方丈圆悟大师主持的法事。”他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年幼丧母,家徒四壁,饿着肚子,茫然地守在草席裹卷的尸首边上好几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血肉腐败发臭,举家上下连筹办丧事的钱都没有。
这样凄苦岂是一国公主可以想象的?
昭阳道:“那部失传多年的《大云经》,你就是从这里找到的?”
贺兰斐就是因为在武曌佯装称病时,献上了一部《大云经》,才逐日有了今天的地位。
说起来那部《大云经》也无甚特别的,只是里面有这么一个故事:传说净光天女在同性灯佛那里聆听过《大般涅槃经》后,以凡胎降生到了人间。她身为女子,却成为了国王,得到了转轮王所统领的四分之一的疆土,并且教化所属的男女老少排除各种邪异,广做菩萨事业。
武曌女身称帝,欠的就是“名正言顺”四字,看到这部《大云经》自然龙颜大悦。
昭阳眼睛一眯:“那日在龙王殿的人,也是你罢?”
贺兰斐没有否认。
真是天生的孽缘!昭阳不禁在心中抱怨。
她开口道:“我要先出门一趟,去见一个人。”
贺兰斐脱口而出:“崔竞?”
她异样的目光在他脸上溜溜转了一圈,“不是。”
他垂下眼,轻轻咳了两声:“无论是什么人,我都得陪公主一起去。”
“不必了。”昭阳摆摆手,“我还有别的事吩咐你做。”
“什么?”
“你到大理寺,塞钱也好,托人也罢,赶紧把我那几个贴身奴婢弄出来。”
*
昭阳约的人是武祺光。
两人照例在武祺光位于延寿坊的一处别院碰面。
月余不见,武祺光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微微蓄起了胡子,显得略老成些,“上好的剑南烧春,前两日才到的我手。”递过来一只精巧绝伦的杯盏,为她斟满清澈的美酒。
昭阳抿了一口,“尚可。”
“这些日子你不在,我竟连个对饮的人都寻不到。”武祺光感慨道。
昭阳一笑,“好酒易求,知己难得。我也有段时日没饮酒了。”
武祺光与她默契地一碰杯,“我不问你回长安作什么,只是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尽管开口罢。”
“我什么时候同你客气过?”昭阳笑道。
“你上次写信托我关照那些羁押在大理寺的奴婢,我本想将她们直接弄出来,给你送到洛阳去,但是那时风头紧,没能办成。”武祺光略歉疚道,“现在要是再托人,应该容易得多。”
昭阳摇摇头:“这件事你不用操心,我已经让别人去做了。”
“不过我去大理寺托人时,倒是听闻一桩怪事。”武祺光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情,“朋友给我透露风声,说是你兴庆宫的奴婢早就有人关照过了。不知道是谁,但来头肯定不小,连来俊臣这样的人,也没敢动她们一根头发。”
昭阳也十分不解:“我并未委托过他人。”
“算了,总归是好事。那人既然有心助你,也就不用追究太多。”
昭阳颔首,暗自把此事记在了心里。
武祺光笑道:“你是不知道,自太子太子妃回朝,整个长安都被闹得鸡犬不宁。先是那场针对刺杀的朝堂清洗,继而是冯小宝火烧万象神宫,最近东宫又忙着给安乐公主选婿,真叫人不得安生!”
“安乐公主要选婿?”昭阳嘴角一勾,谁家撞上这霉运,要娶那野丫头?
武祺光诧异:“你竟不知道?”
“这种小事,我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
武祺光踌躇道:“我以为崔九郎同你说过了呢。”
昭阳不由好笑:“崔竞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她脑子一转弯,忽的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霎时一黑,“你是说……”
“原来你竟被蒙在鼓里。”武祺光一拍腿,没义气地笑起来,“好个崔九郎!”
昭阳清丽秀美的脸上像覆了一层寒霜,眼神更是冷得能杀人于无形。
武祺光忙止住笑,“真生气了?”
昭阳冷哼一声。
他还是忍不住要笑:“昭阳,你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是妒妇中的妒妇。崔竞只是要去安乐的宴会,又不是已经和安乐已经订下了亲事,你这是生得哪门子嫉妒心?”
“他们倒是敢?”昭阳挑眉道。
“你还别说,你家崔竞长相人品摆在那儿,万一真叫安乐这混丫头动了心思,倒也难缠。”武祺光啧啧道,“安乐是个一根筋毒性子的,太子妃又是出了名的护短,这母女俩如今在长安城可是横着走,就算是你,对付起她们来也不容易。”
昭阳冷冷道:“有本事她们就试试。”看看动了她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是你斗不过,是没必要给自己添堵。”
昭阳面无表情地问:“安乐的宴会在哪办?”
“明日未时,就在曲池芙蓉苑。”武祺光遗憾道,“就算你现在去拦着崔竞,恐怕也来不及把帖子退回去了。”
“拦着崔竞?为什么?他又没有错处。”昭阳紧紧攥着手心里的酒盏,唇畔挑起一抹冷笑,“冤有头债有主,我找的就是安乐和韦氏。”
这两个女人,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就想蹦跶到她头上,活腻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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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回到西明寺的时候,脸色难看得跟生嚼了两斤黄连一样。
贺兰斐瞥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昭阳没理会他,径直走向厢房,推门时却突然转头问了一句:“事情办妥了没有?”
“再有两三日就能出来了。”
贺兰斐的能力确实不是盖的,连武祺光都要费一番功夫的事,在他口中好像都是轻飘飘的,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干得不错!”昭阳想了想,“早点歇息吧,明日还有件事要劳烦你。”
贺兰斐听到这话,唇边的弧度都上扬了几分,双眸熠熠生辉,“公主要斐做事,何须‘劳烦’二字?随意吩咐便是。”
昭阳抚着额头,她这也算公器私用了,自然要说得客气些。
“你明日,陪我去一趟安乐公主的宴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