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翌日坐上马车,贺兰斐还是不能理解此行的目的:“公主为什么非要去安乐公主的宴会不可?”
“你不是说,只要我吩咐一句,你什么都能干吗?”昭阳不冷不热地说,“现在我用得到你,所以你跟着来就是了。”
“可是冯小宝那里……”
昭阳打断他:“正事我不会忘的,今夜从曲池回来,就让白马寺那边的人动手。”
贺兰斐不说话了。
昭阳的马车没有走正门,而是进了皇帝专用的东城门夹道,出示了武曌御笔朱批的“公验”,一路畅通无阻,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侧门进到了芙蓉苑。
侧门进来直接就是芳林园,此时所有宾客都聚集在前面的紫云楼,这里寂静无人。昭阳戴着黑纱及膝的幂篱,把一只小药囊交给贺兰斐,“去找安乐,不管用什么方法,别让她在宴会上露面。必要时,这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
贺兰斐接过那只药囊,掂量了一下,大概猜想到是什么,当即神色古怪地望着她。
昭阳不无尴尬,谁让武祺光总是揣着这么些来路不明的玩意儿,还千万郑重地交到她手上——她可没接触过这般下三滥的东西……咳咳,魂体行走时在平康坊见过几回。
“那公主你……”
昭阳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待会儿在这边再见面。”
两人于是在芳林园外分开,一个走向紫云楼正堂,一个走向后厅。
*
虽然是为招婿办的宴会,但名义上还是打着庆贺安乐公主十六芳辰的旗号,除了邀请各家名门才俊,还有一些高门千金。昭阳戴着幕离穿行其间,也不算显眼。
宴会还未开始,堂外有不少平日彼此熟识的子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她料想崔竞不会在人多处,便专往那些偏僻角落里寻,总算在一角廊下瞥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但崔竞并非孤身一人。
他对面站着一个消瘦的男人,仔细一看,竟是已被排挤出长安贵胄圈的薛咏!
两人各自面色不善,像起了什么争执。昭阳慢慢走近,只听崔竞沉声道:“你与国子监监丞家的娘子早已订下婚盟,怎的还有脸到这里来?”
薛咏嗤笑道:“世子你又如何?好端端放着洛阳的美人儿,不是还来沾染安乐公主么?难不成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都要归了你,由你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崔竞气得涨红了脸,“你……”
“你若是没做亏心事,何必恼羞成怒?”薛咏指责道,“难道你敢说,你不是瞒着那人,暗地里跑来参加安乐公主的宴会,就不怕我去找她全部抖出来?”
“待我今日从宴会上离开后,自然会如实向她托出,没有只字隐瞒。我本无意欺她,想必她也会理解我的苦衷。”崔竞正色道,“我与她磊落坦诚,怎会畏惧小人挑拨?”
薛咏冷哼一声:“没有御赐婚姻,一切都还做不得数,你别高兴得太早!”说罢拂袖而去。
崔竞背着手站在廊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执迷不悟,迟早要引火烧身;薛咏,终究还是没能走上正道。
正当他出神之际,却没留心昭阳悄悄走近,从身后冷不防环抱住了他的腰。他吓得大惊失色,下意识要掰开她的手,却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别怕,是我。”
“玉奴儿?”他整个人愣住了,来不及使力挣脱的双手,还搭在她的手上。
昭阳轻笑:“难不成因为知道来的是我,你才怕成这样?”
崔竞百口莫辩,急得直冒汗:“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
“你不是说我们之间坦诚磊落,不惧小人挑拨么?怎么现在真见了我,就心虚成这般模样?”昭阳扣住他的手,戏谑地一笑,“莫非除了安乐,你还背着我参加过很多次相似的宴会?”
“怎么会?我不是……这……绝对是第一次……是我母亲她……唉!”崔竞解释不下去了,转过身,一脸羞惭地低下头,“不管怎么说……是我错了。”
昭阳捧起他的脸,轻轻啄了一口,“原谅你。”
崔竞不敢置信地摸摸脸,惊奇地看着她。
“怎么?我平日里很凶吗,让你这么怕?”昭阳面上在笑,心里却好不委屈——天可怜见的,她对他可是一等一的纵容,十二万分的好脾气!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不是。”崔竞诺诺道,“我只是……怕你不高兴。”
昭阳柔声道:“放心,这辈子呢,只有我哄你,不会再让你哄我的。”
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崔竞起码听懂她了并没有生气,于是也有了笑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啊。”昭阳似笑非笑地说,“一回来就听说某人要参加安乐公主选婿,一夜都没睡好觉呢。”
一提到选婿之事,崔竞就满脸无奈,“现在可怎么办?”再进到正堂参加宴会?昭阳可还在外边呢,叫他怎么有脸坐得住;不去?回去怎么和母亲交代?
昭阳踮起脚,屈起食指,俏皮地勾了勾他挺直的鼻梁,嗔道:“早帮你想好了!这场宴会开不成的,放宽心罢!”
*
安乐公主李裹儿刚换上精致华美的齐胸裙,梳妆时却发现妆匣中的串珠耳坠少了一只,反手便给了随侍的宫女一记耳光,怒气冲天道:“死狗奴,还不快给我去找回来?你知道这一只耳坠抵你多少条贱命么!”
那宫人捂着脸,急忙躬身出门找寻。
李裹儿正等得不耐烦,忽然见面前的窗户缝隙中伸进了一支粉艳的芙蓉花。她好奇地踱到窗前,轻巧一推,只见一个谪仙般的少年站在窗外,拈着一支花开正好的醉芙蓉,朝她温柔浅笑。
李裹儿不由看痴了,呆呆伫立在窗边,许久才怔然道:“贺兰郎君,是你么?
贺兰斐一步步走近,与她隔窗相对。李裹儿也不禁往前迈了一迈。
两人呼吸相闻,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李裹儿忍不住伸手去抓他的衣袖,“郎君,我莫不是在在梦里吧?”贺兰斐微微一笑,修长的手轻柔地抚上她洁白的面颊,贴着她的肌肤细细摩挲。
“不是梦,不是梦……”李裹儿闭上眼,反握住他的手。
此时,一阵风吹来,从贺兰斐的衣袖中淡淡飘出一道烟气。
李裹儿软酥酥地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