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武守致倒台后,来俊臣最顾忌的人有二。一个是李竑,因为那道流放房州的诏令是他怂恿武曌签下的——当时他还是个武党,打压起李党来自然是不留余力。另一个却多多少少让人有些猜不到,敬宣候武祺光。
说起来俊臣和武祺光的纠葛,倒不是政治倾轧,而是女色误人。
五年前,来俊臣看中了一个美貌女子,想要纳为正妻。那个女子不但出生大名鼎鼎的太原王氏,而且早已嫁为人妇,夫家段氏也是名门大族,自然不会轻易妥协。于是来俊臣就到段府去,假传圣旨说武曌已将王氏许给了他。
王氏的丈夫段简抵死不从,结果被投下狱,九死一生。还是王氏含泪答应了和离再嫁,段简才被放出来,大病一场,闷闷不乐了好几年,才重新纳了一房妾室。
王氏生生熬了三年,不堪其辱自尽了。此时来俊臣却有了新的目标,不是旁人,正是段简新纳的妾室!他故技重施,又把那妾室搞到了手。这下段简就算是个泥土和的人,也受不住这份侮辱了,可他一没权二没势,怎么同来俊臣斗?他合计来合计去,一咬牙找到了武祺光。
武祺光跟段简没什么姻亲关系,但俩人小时候家住隔壁,是同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武祺光好讲义气,一听说竟然有这么荒唐的事,立马找到来俊臣,让他卖自己一个面子,把那房妾室给人家还回去。
要不怎么说来俊臣也是个硬气霸道的!天下美人何其多,何必非咬住段简不放?况且武祺光深受圣眷,得罪他又没什么好处。可来俊臣市井穷苦出身,最瞧不惯这些世家子弟和他摆谱,当即冷笑几声,非但没把人送走,反而给逼死了。
段简自觉这辈子活到这份上,平白惹人耻笑,真是了无生趣,第二日便醉酒投湖了。
武祺光和来俊臣的梁子就此结下。两人虽说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可都等着抓住机会狠狠踩对方一脚。
梁王没落后,武曌为了保持朝堂两党势力平衡,似乎有意扶持武祺光上位。来俊臣正因此忐忑不安,心急如焚,这才迫不及待地接受了李节愍的招揽。
他曾数次怂恿李节愍对武祺光下手,进言道:“李玄不过是个韦氏控制下的傀儡,难成气候,敬宣候才是您的心腹大患。”
李节愍也不是蠢到就喜欢给人家当长枪使的。长安城中谁不知道你来俊臣和武祺光有私怨,又有谁不知道武祺光圣眷正隆是块难啃的骨头,傻子才帮你出头呢。
李节愍敷衍的态度激怒了心高气傲的来俊臣,他心中冷笑连连,暗道:老子用不着你,也能把武祺光那小子干掉!
到洛阳没多久,这个来俊臣梦寐以求的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武曌与他闲话家常的时候,无意间提起了昭阳的终身大事。按理说,事关内廷,来俊臣这样的外臣是不该多嘴的。可他借着与武曌关系亲近,在御前一直百无禁忌,而武曌也欣赏他的直言不讳,向来态度宽和纵容。
“陛下觉得,敬宣候如何?可堪为公主良配?”
“四郎?爱卿怎么会想到他?”武曌有些惊讶,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一个是自己的侄子,虽总也听说两人交情不坏,可到底没往那方面想。
来俊臣道:“臣听闻公主与敬宣候素有深交,很是谈得来。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强把两个不和的人凑做一对,未免不美。而且公主与侯爷既为亲表,知根知底,郎才女貌,必是神仙眷侣。退一万步讲,就算两人婚后即便小有争执,有陛下这层关系在,总不至于闹得太僵。”
武曌听得不住颌首,她膝下就昭阳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幺女,本就不希望她远嫁,能亲上加亲嫁进武家是最好不过的了。
来俊臣再添一把火:“如今朝中李党势大,若能借公主嫁入武氏的东风,扶武家一把,是再好不过的了。”
武曌最近也觉得前段时间对武党打击太过,正有重新扶持其与李党抗衡之意,听到这话,心里更是熨帖:“你的提议有理,朕会考虑一二的。”
来俊臣已止不住想笑了。
尚一个圣眷正浓的公主,对一般的人家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特别是薛家这样走下坡路的没落门第,就等于是跟皇家攀上了亲事,几代之内都不用为前程发愁了。可对武祺光这样的两姓子弟来说,简直不逊于自断双翼!一时风光的背后,就是为了防止受上面忌惮而低头做人一辈子。
试想,以武曌多疑的性子,怎么会把昭阳公主嫁给武祺光后,还允许他成为武氏的党魁?恐怕是恨不得削了他的职,让他一天到晚乖乖在家里陪着娘子儿女吧!
慕容嫣站在武曌身后,淡淡垂着脸,眼观鼻鼻观心,像个瞎了眼的聋子。
*
什么叫挖了个坑给自己跳?来俊臣就是!
昭阳怒了!
武祺光怒了!
贺兰斐怒了!
甚至李节愍也怒了!
昭阳和武祺光的愤怒来得理所当然,贺兰斐的愤怒来得莫名其妙。李节愍恨的,是来俊臣不经他同意,就擅自挑衅武祺光,为他平白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
李节愍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来俊臣却绝不会把武曌以外的人放在眼里,两人的矛盾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但现在还不是自相残杀、同室操戈的时候,李节愍强忍怒气,选择了妥协。
“现在该怎么办?”
来俊臣不能理解他的话,诧异道:“当然是静候陛下赐婚了。”
李节愍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且不说昭阳那边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依武祺光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但愿一切顺利。”
*
武祺光接到消息,连夜从长安赶到了洛阳。
昭阳不得不对他的速度表示惊疑,她在武曌身边安插了个慕容嫣,差不多算是作弊的程度了。那武祺光在宫里的那个眼线又是谁,才能有这样快地传出第一手讯息?
但这种问题不是朋友间能问出口的,她也不会没分寸地去探武祺光的底牌。
两人见面的地方是公主府外的一辆马车内。
武祺光一改往日的嬉闹,眼底像浮着一层冰凌。昭阳反而有了同他开玩笑的心情:“和我成亲有这么惨吗?值得你难过成这样?”
武祺光这才有了笑意:“朋友妻不可欺。”
“你和延秀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他认真道:“爱屋及乌,神交已久。”
两人慢慢敛去笑容,四目相对。
昭阳悠悠道:“来俊臣这么些年作恶多端,阎王不来收他,只好叫我们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