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安阳侯夫人从中牵线,卫国公夫人孙氏下帖请了颍川王王妃过府一叙,对方很快回了帖子,并且心知肚明地带上了自己的女儿新安县主。
武曌称帝后,大肆加封武氏宗亲,光是亲王就封了十数位,除了梁王武守致这样的实权派人物,其他的多是徒有虚名,封地都少得可怜。更有甚者,匆匆忙忙把家眷迁进长安城里,连座好一点的宅邸都买不起。许多从李氏王朝起显达了的亲贵表面上还算客气,暗地里却讽刺他们是下里巴人,并不十分瞧得起。
李氏武氏,说起来都是天家,但与李氏结亲往往会被人交口称赞,与武氏联姻却会被看成阿谀谄媚之徒。像卫国公府这样,在长安贵胄圈子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家世,又自诩一门清贵,孙氏若不是在崔竞的亲事上处处受阻,是绝不会考虑新安县主的。她想要的,是昭阳或者安乐那样顶着李姓,封地富庶,往上数十代都有显赫族谱的儿媳。
所以孙氏在迎接颍川王王妃之前,心情一直很复杂。
崔允提出来:“你给我在内堂里竖个屏风,我也要看看那姑娘。”
“老不正经!”孙氏啐了他一口,“只听过婆婆相看媳妇,从没听过公公相看媳妇的。现在怎么不去画你那山居图了?”
崔允笑着拧了拧她的鼻子:“你瞧瞧自己,一脸的尖酸刻薄,哪有卫国公府当家主母的样子?我是怕你把人家小娘子吓跑,传出去难听,败我家声!”
两人已经好久不曾这样亲近过,孙氏一时红了脸,竟没能说出反唇相讥的话来。最后还由着他的意思,真的在内堂摆了一尊屏风,不过少不了几番叮嘱便是了,“若你不小心叫人家觉察出来,那败家声的可就不是我了。”
崔允作揖道:“请夫人放一千一万个心。”
孙氏掩袖一笑,这些日子心中积压的不快顿时消散了大半。
和大多数武氏宗亲的骄纵跋扈不同,颍川王王妃陈氏是位非常矜持端庄的夫人。她并非颍川王的原配,而是续弦,那时武氏已经发迹,所以她也是大族嫡女出身,教养得十分出众。她与颍川王足足差了两轮,只有三十出头,与武沁乐相似的一双笑眼。
两位夫人寒暄的功夫,孙氏已默默将武沁乐端详了一遍,容貌清秀却不过分艳丽,举止有礼而知进退,生得也是骨肉圆润,很是讨喜。她暗暗点头,算是满意。
陈氏窥看着孙氏的眼神,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
先不提卫国公府门第贵重,光是崔九郎的人才,长安城里又有几家夫人没有打过他的主意?孙氏一点头,这件事算是成了一半。
孙氏亲亲热热地拉了武沁乐的手:“我膝下只有一个成天和我置气的混小子,从没享过女儿福,看见这么个水灵灵的妞妞,真是欢喜得很。”
武沁乐羞涩地垂下了头。
孙氏又问她读了什么书,琴棋书画可有涉猎,她腼腆道:“只通读一本《女诫》,《列女传》刚学一半,书画粗懂一点,入不得眼的,平日里更喜欢摆弄些女红。”和时下那些不屑闺训,轻浮孟浪的小娘子们截然不同。孙氏不禁微笑颔首,又赞了一句:“好孩子。”
直到走出卫国公府的大门,武沁乐还有些晕乎乎的,傻傻地问:“阿娘,这就成了吗?”
陈氏笑着为她整了整裙上的褶皱,难掩愉悦道:“可不是成了吗?傻孩子!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该是卫国公府的新妇了。”
崔允踱出屏风,对上孙氏询问的目光,微笑着点了点头。
孙氏瞬时长出一口气,软软地靠在了凭几上,扶额道:“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崔允上前为她拿捏了一会儿肩,宽慰道:“我看这孩子是个好的,等她入了府,也能帮你分些担子。”
“等她入了府,事情还多着呢!规矩要不要立?仆妇要不要换?”孙氏乜了他一眼,“就你清闲得很,一撒手,这些庶务还不都是我的事?”
崔允又作了一揖:“夫人辛苦了。”
“多大岁数的人了,为老不尊……”孙氏嘴上抱怨着,眉梢却悄悄扯开了一抹笑意。她忽的想起了什么,不无担忧道,“只是延秀那里,恐怕一时还放不下昭阳公主呢。”
崔允笑道:“这我倒是有个主意。”说罢凑到孙氏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孙氏惊疑道:“你是说,先把定亲的风声传出去?”
“咱家延秀是什么品性你不知道吗?等定亲的事一传出去,他若敢拒婚,人家小娘子的名声清誉还要不要了?待到那时,他即便中意昭阳公主,也会痛下决心斩断情丝,安安分分和新安县主成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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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祺光把韦氏那边可以拉拢到的官员写在一张纸上,递给昭阳看。昭阳扫了一眼,淡淡道:“再加上一人,平原郡公张溪。”
武祺光闻言一抬首,诧异地望向她——张溪是朝中元老,声望极高,但也是出了名的和事佬,和得一手好稀泥,明哲保身,从不参与党派争斗,所以连武曌都十分重视他的意见。而且就算张溪是李党的人,昭阳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曾经以魂体行走,本着不听白不听的好奇心,把朝中大大小小的隐秘窥探得一干二净吧?只好强调:“反正你信我没错。”
这种事他当然相信她不会随便乱说,低头提笔在纸上添了张溪的名字,神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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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回府后本来想找贺兰斐问些事,派人一问,小厮却回复说他到长安去了。
她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无明业火——他这是在跟她耍脾气示威吗?她不过是小小敲打了他一下,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把握好分寸,他竟然敢离家出走给她看!连遣人知会一声都没有!
她沉着脸问:“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郎君没交待,只说快则两三日,慢则五六日。”
昭阳揉揉额角,只觉得胸闷气短,好生无奈——不就是说了句重话吗,他非得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给她整这出幺蛾子?赶着以前她脾气不好的时候,早给拖出去打得哭爹喊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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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刚落脚长安城的贺兰斐,却听说了崔竞定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