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斐心情复杂——得了昭阳的真心,崔竞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怎么就能平白无故惹出这么多桃花债来?瞒着她去参加安乐公主选婿的是他,瞒着她迅速与新安县主定亲的还是他!
他答应过昭阳要促成她与崔竞的婚事,刚开始想着这桩姻缘也无不可,对他们的大业确有好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开始不乐意去掺合这件事了,至于原因,他不愿也不能深究——那些脏东西,本就该裹得严严实实藏起来,非要抽丝剥茧挖出来,反而会成为置人于死地的毒物。
贺兰斐每每想到昭阳凛然对崔竞说出的那句——“待到那时,我会先妥协”,心里就有种隐隐的痛,并着隐隐的酸,唇边扯开一抹讥嘲,似乎是希望表达自己的不屑,可无意间望向铜镜,看见的却是一个夹着私怨和妒忌的苦笑。
这样丑陋的嘴脸他自己看不到,却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入了她的眼中。以至于她要明明白白地告诫他,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权力的交易,她的笑容,她的友善,都只是这场交易的附属品,是给他的一点点小甜头。
他觉得很羞耻,为自己的龌蹉心思——他这样的背景,这样的身份,怎么敢对她起非分之想?可细想又全然是不甘心。如果他也有崔竞那样的出身,理所应当会比崔竞更出众,更值得她爱!他配不上昭阳,难道文弱无能、不解世事的崔竞就配得上她吗?昭阳是天边的日月,理应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触不到分毫才对!
他会向她证明,他能为她做的,远比崔竞更多;他绝对有资格站在比崔竞离她更近的地方!
贺兰斐淡淡吩咐道:“把卫遂忠带来见我。”
*
昭阳很担心,原因是崔竞隔日一封的书信断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以为是传信途中出了差错,特地遣人去信驿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否定的。崔竞的性子往好听说是固执,往难听说就是迂腐,自己定下的条条框框遵守得异常严苛,是不可能突然停笔的。
她在长安城里根基浅,没什么信得过的人,武祺光又在洛阳,不能为她打探消息,只好亲自派人走一趟。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要两日,她只期望崔竞的书信能在这两日内抵达。
但她的期望注定是要落空了,因为崔竞现在别说给她写信,就是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他已经在祠堂里跪了两天一夜了。
那****回到卫国公府,证实了传闻的真实性,想都没想就扑通跪了下来,用力磕了三个响头:“求母亲收回成命!”
孙氏听着他血肉与石板相撞,发出的“砰砰”声,心一颤一颤的疼坏了,立时便要起身去扶他,却被卫国公崔允拉住了手腕。崔允道:“不用求你母亲,这是我下的决定。”
“父亲——”崔竞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他,光洁的额头已渗出了血迹。
“两家已交换了信物,不日咱们府上便要去颍川王府提亲,没有回转的余地。”崔允难得真正摆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浓眉紧蹙,语气沉肃,“你现在为何这般作态,我心里也清楚。但我明白地把话搁在这里,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你想也是白想,还是早早把那人忘了吧!”
崔竞倔强道:“那是父亲您没有见过她,您若是见了她,便会知道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及得上她!她不是母亲口中那种人!”
“我知道。”崔允站起来,背着手意味深长道,“也正因那人如此贵重,你才娶不得她。她既是天上的日月,那你就不要想着去摘下来,更不要想着爬上去,为父不希望你水中捞月一场空,更不希望你不自量力从高处掉下来摔死。”
崔竞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慢慢恢复了焦距,垂眼缓缓道:“可是那轮日月已为了我降到凡尘,孩儿发誓不会负她,今生今世只有她一个妻子,决计不会另娶她人。”
孙氏忙抛出了原先算计好的筹码:“定亲的事已传了出去,如果你不成这个婚,让新安县主以后如何做人?”
崔竞低下头,双拳紧握垂在身侧,沉默半晌,又向父母磕了三个响头:“如果爷娘执意如此,孩儿不遵从便是不孝;有负县主婚约,便是不义;诱骗皇室公主,便是不忠。一个不忠不义不孝之徒,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崔允和孙氏大为吃惊,面面相觑,都没有料到崔竞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你舍了这条命,就是成全了忠义孝道?我告诉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轻易舍了去,便是不孝;让新安县主背上未婚克夫的名声,便是不义;伤了昭阳公主的心,便是不忠!”崔允气急败坏地指着门外,冷冷道,“你给我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下面的人都听好了,不准给世子送饭,汤水也不行!”
孙氏正欲求情,却被崔允一记眼刀制止了。
崔竞倒像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又磕了三个响头,极其平静地走向了祠堂。
这一跪就是两日。
第一天夜里,孙氏偷偷给他送吃食,抚着他额上凝固的血印子,心疼不已,劝道:“难道我和你阿爷还能害你不成?新安县主虽不及昭阳公主尊贵,但也是个好孩子,温柔文雅,与你的性子最合得来,你娶了她有什么不好……”
崔竞把食盒一推,喑哑道:“孩儿此生不可负昭阳,母亲还是请回吧。”
孙氏又怜又气,磨破了嘴皮子,他也是那四个字——“不负昭阳”,只得悻悻而回。但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把食盒留在了祠堂里。
回到房里,崔允还没睡下,抓着她的手问:“怎么样?延秀应了吗?”
孙氏的目光活像淬了毒,充满哀怨地射向他:“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我给你交待在这里,延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用活了!你有本事就纳七八房再生个十九岁进兰台的儿子!”
崔允被她说得尴尬,背过身咳了两声,忙不迭转移话题:“吃食呢?送去了吗?”
“延秀不肯吃……不是你说的不许给他喂食喝水吗?”孙氏陡然拔高了音量,拿涂着丹蔻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崔允握住她的手,不无讨好道:“我就是一时冲动随口这么一说……再说,你去送食盒,我不是也默许了么?”
孙氏眼眶一红,坐在榻边直抹泪:“这孩子,一辈子没让****过心,怎么这回就……现在闹成这样,昭阳公主娶不得,新安县主不要娶,可怎么办是好?”
崔允叹道:“现下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求陛下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