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脑子里一瞬间涌现了很多念头,比如说:怎么堵上贺兰斐的嘴,能不能不顾前不管后地找人把他杀掉?如果她再一次怀孕,要不要冒着永远不能生育的风险把孩子流掉?不然,她直接带着崔竞私奔,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
虽然只是刹那之间,她却仿佛已经考虑了很久,足有一生一世那么漫长。
然后,她的表情慢慢沉静下来,既没有了面对崔竞时的慌张,也没有了遭遇贺兰斐时的激动。这种变化很微妙,像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女就换了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
她对贺兰斐说:“不过是一件披风,怎敢劳烦府监亲自送来?”
然后接过披风,淡淡微笑着,望向崔竞,“愣着干什么?进来吧。外面很凉快么?”说罢,也不看贺兰斐和一众奴婢的脸色,径直拉住崔竞的手,若无旁人地往府里走。
这种镇定的情绪是能够感染人的。
崔竞与她十指相扣,躁动不安的心竟然出离平复了下来。
昭阳的步子快而稳,牵着他一路走过庭宇厅堂。后边的奴婢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瑟瑟缩缩地低头跟着。
安钰虽然晋升了昭阳的贴身奴婢,但还是没胆子拿主意,只得惴惴地看向半袖。
半袖拿手一拦,轻声道:“别跟着了,公主和崔郎君有话要讲。”
娘咧,崔家郎君可是一个时辰前刚刚被赐婚的人,和公主深夜里孤男寡女待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吗?众人心里虽都是这么想着,可也没人敢真正说出口的。
如果让她们知道,崔竞和昭阳,不但是孤男寡女,而且是共处一室,不晓得又是什么表情。
*
昭阳把崔竞拉进花萼楼一间漆黑无人的厢房内,背靠着隔扇门,把门阖上。
此时万籁静寂,四下伸手不见五指,仿佛世上只剩下他们俩人,各自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声。
她突然松开了崔竞的手。
“玉奴儿。”崔竞听着窸窸窣窣的响动,心里一慌,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略上前几步,却无意触碰到一处温热滑腻,忙缩回手问,“你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那团温热就投入了他的怀里。
崔竞下意识揽住她,手搭在她的肩上,却蓦地发现触手一片光滑柔软。他如遭电击般将她推开,先是木讷得不知所以,紧接着心中掀起一阵羞愤,“你这是干什么?把衣裳穿上!”
一对软滑细腻的手臂攀上他的脖颈,昭阳的声音却出奇地冷静,“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如果想让陛下取消赐婚,只有这个办法。”他虽然看不见她,可也能想象到那张高贵骄傲的面孔上,羞耻欲死的神情。
他又怜又恸,恨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竟逼得她出此下策。
“玉奴儿,你别这样,我们会有别的法子的。”
不!没有别的法子!这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她阴晦卑鄙地窝藏着自己的私心——和崔竞共度春宵之后,就算怀上了孩子,包括她自己在内,都不能肯定孩子的生父是谁。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会把孩子生下来,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而且武曌毕竟心疼她,就像韦氏怜爱安乐一样,拿着身孕做挡箭牌,即使她再有不满,也会硬着头皮把崔竞和武沁乐的婚约解除掉。两全其美,一箭双雕,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即便这样一来,连她都觉得自己实在和贺兰斐没什么区别,无耻得令人作呕。
可她不甘心!
如果崔竞娶了武沁乐,她重生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贺兰斐以为能用这件事从此拿捏住她?不可能!贞洁这种东西,喂狗吃都行!
她想到这里,咬着下唇,急切地去扯崔竞的衣裳。
“不,不行。”崔竞用力掰开她的手,哀切道,“玉奴儿,我不能这么对你。我们还没有成亲,怎么能……”
昭阳被他束住了双手,动弹不得,真是恨不得踹他两脚——笨蛋!倔驴!假先生!什么没有成亲,我们上一世是夫妻啊!
崔竞一时寻不到她脱掉的外衫,只好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把她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昭阳趁他一撒手,赶紧笨拙地又把手缠了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腰,贴得俩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这次,意外地,崔竞竟然没有推开她,而是同样伸手抱住了她。
呃,难道都这样了还能有戏?
正当昭阳惊讶着,犹豫要不要更近一步的时候,崔竞为她理了理凌乱的额发,在她颊边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像安慰哄劝孩子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不要你这样,这样不好,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昭阳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心里的委屈和悔恨再也憋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怎么会想到这么个馊主意?她已经骗了他一世,难道还要再骗他第二次吗?昀真也好,崔竞也罢,他就是这么个喜欢为她掏心掏肺的烂好人。她呢,她却有心利用他的“好”,来满足自己的“不甘心”。
她不是清楚得很吗?如果是崔竞的话,就算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也同样会视如己出。
可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内心却这样算计他,用险恶的、卑劣的手段。
昭阳抽噎着颔首,“知道了,我,我想别的办法。”
崔竞摸摸她的发顶。
“你一定要等我。”昭阳垂头拽住他的袖子,“一定等我。”
如果要用其他方法,这个过程或许极其漫长,或许会把他们都逼到绝路。
但——
“是,我等你。”
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
她的命是赊来的,没什么好值得珍惜。天上地下,她所珍重的,唯有他一人。
崔竞静静拥着她,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傻子,她脖子上的吻痕实在太过明显。背后的故事,他无法深究,也不愿深究——他只要知道,自己爱她入骨,就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