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多错多,贺兰斐选择沉默以对。
昭阳也不是必须要他的答案,只是给他一个警告罢了。慕容嫣的事情,她会另作处理,至于贺兰斐嘛……
“崔竞,我会放手。”她冷森森地睃着他,“你的目的达到了。”
贺兰斐不信——如果她对崔竞说放手就能放手,他也不会出此下策。试想她为崔竞做的每一件事,哪一桩不是真心实意得让人妒忌?
“我不是你。我得不到他,至少也不会毁了他。”昭阳眸光晦暗,“只要他过得好,我虽然不甘心,却也知道凡事强求不得。他有父母亲族,有官职仕途,和这些比起来,一时的男欢女爱就好比烟花易陨,即便此刻伤心,也不过是将来徒添几分怅然罢了。”
贺兰斐的神情瞧不出端倪,浓密的羽睫颤了颤,也不知信了没有。
“我曾同你说过,从不设赌注。你指责我为崔竞破了例,那么现在……”她顿了顿,“我也愿意为你破例一次。”
“什么意思?”
昭阳抬眉道:“由我来设赌注,你来设赌约。如何,你可敢与我赌一把?”
贺兰斐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答非所问道:“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才敢对我做出那样的事,不是吗?”昭阳淡淡撇眉,“我恨一个人,从来不是杀他,而是让他生不如死。”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那公主设的赌注,是让斐生不如死吗?”
“我会斟酌的。”昭阳的笑容不达眼底,冷漠而充满嘲讽。
贺兰斐半真半假道:“能让公主记恨,也是斐的幸事。但斐实在不明白,公主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你的价值,或许在你自己想象之上。”昭阳转身离开,“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五日后的元宵节,我在曲池等你。”
*
长安城的宵禁,一年会取消两次,除夕和元宵,称之为“放夜”。
元宵节前后三日,夜里灯火辉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穿上盛装外出赏灯。车马塞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历代皇帝都难挡节日气氛,不惜斥重金搭建灯轮、灯树、灯楼,各种新型花灯的设计巧夺天工,精美绝伦。灯下的歌舞百戏更是令人目不暇接,专门为元宵百戏选出的歌女,头戴花冠,身穿霞帔,恍若神仙妃子。
各家豪富宅邸也不例外地大摆筵席,饮酒作乐,彻夜狂欢。
男男女女涌上街头,胡服与襦裙擦肩而过,丝毫不在意所谓的礼教大防。大家闺秀们纷纷走出绣阁,结伴夜游,欢声笑语撒落一地。更有甚者,私约情郎,在池畔灯下来场难得的幽会,过往者见了,也不过是宽容地一笑。
曲池边上全是成双成对的少年男女,半蹲在水岸放莲花灯。一盏盏精致玲珑的纸灯随流水漂走,仿佛满天星辰陨落凡间,衬得那一张张年轻幸福的脸庞格外动人。他们闭目祈祷后睁开眼睛,第一眼便对上了心上人的双眸,默契地相视一笑。
相似的人群,相似的繁华,她的身边却没有了那个人,空落落的一只手垂在身侧,再无人牵起。
“公主。”安钰眼见周围人流拥挤,唯恐出什么意外,小心翼翼地探问,“要不要加派侍卫?”
“不要惊扰百姓。”昭阳摇摇头,“你们也都退下,让我一个人静静走一会儿。”
加派侍卫犹自不及,怎么能任由公主独身一人?安钰急得冒汗,两只手绞在一起,搓了又搓,却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她胆子小、资历浅,连半袖在时都不敢和昭阳顶嘴,更何况是她!
“若是教我看到你们有谁跟上来,休怪我先在这儿撂下狠话。”昭阳脸色不好,心情也不好,语气里更是没什么好脾气。
安钰喏喏地低下头去:“是。”
昭阳披着镶貂绒边的琥珀色斗篷,玉颈上一圈白狐围脖,遮掩得严严实实,一张小脸只剩下了泰半,但乍的被凉风一吹,颧骨下还是起了一道胭红。如果是崔竞在身旁,一定又会用温暖的手心来捂热她的脸颊,爱惜地说:“怎么又瘦了?”
现在,她就算瘦成骨头,也没人看在眼里了。
*
崔竞比起从前颓然了不少,他眼睛里的那股神气消去了大半,唇边也不像过去那样常常挂着温和的微笑。他已经很久没有参加马球赛了,秋天的时候还拒绝了好几拨围猎的邀请,除了去秘书省供职,几乎是足不出户。
卫国公夫妇商量着,不能让他这样继续待在家中胡思乱想,便想趁着元宵节让他多出去走走。
府中堆积的请柬多得可以垒成小山坡,不乏崔竞的故交旧友,特别是年前刚升任国子助教的黄五郎,明里暗里邀请了他好几次。孙氏亲自来做说客,好说歹说才把崔竞说动了,终于答应和黄五郎走一遭。
俩人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发小,两家关系也亲近。孙氏悄悄把黄五郎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黄五郎笑着应答道:“伯母,我省得了!九郎的事就是我的事。”
孙氏这才放下心来。
崔竞骑着马与黄五郎并肩而行,眼神游离,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黄五郎对个中蹊跷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虽然不知道崔竞和昭阳的关系,但另有心上人是跑不了的。半开玩笑地劝道:“男女之事犹如过眼云烟。哪家郎君婚前没个戏耍的,伤过心便罢了,最后还不是乖乖听话娶了门当户对的小娘子?心上人和妻子可不一样,前者说说情话讨个欢喜就算了,后者才是给你抚养儿女,操持中馈的人。要我说,你这要死要活的样子,可实在对不起人家新安县主!”
崔竞听了这席话,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别扭,眉头皱了又皱。
黄五郎劝过一番话,见他听不进去,无奈地一笑,也不再多言。
俩人行了约莫有两刻钟,刚到青龙坊地界,黄五郎忽然往街边一瞟,立时“吁”了一声,打马停住,回头对他笑道:“这可巧了!”
崔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背脊一下子就僵住了。
几个二八年华的美貌佳人正站在街边,被仆妇簇拥着,望着他们指指点点,笑语晏晏。其中一个小娘子垂下臻首,面容姣好温婉,被同伴们打趣得颊边飞霞,含羞带怯地抬头瞄了他一眼,复又马上重新低下头去,涩然地绞动着裙上的一只佩环。
不是旁人,正是新安县主,武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