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最怕红颜变迟暮,从来最怕一段美好变成一段回忆。
田宛不知为何自己自己为何最近容易变得感性。她前二十年过得肆意而放纵,中间三年过得噩梦连连,伤痛屈辱。
于她,打败辽军不是功勋,不是可以让她记入史册的东西,只是她应该做的事,此事不做,她日夜不安。
如此而已。
而人生的最后七年,她活得疲惫不堪。
一个英国公府,束缚住了她所有的羽翼,她要如何甘心斡旋于小小后院方寸之地。
徐家真没什么需要她做的,徐孟一向不要她插手他的事,而且他早已儿女双全,她又没有传宗接代的义务。
田宛作为一个新嫁娘时,不能不说她心中便没有对未来夫君的无限遐想,但新房之内,挑起她盖头的,并不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她可以不在乎她的夫君不在意她,却不能忍得别的女人欺到她的头上来。
一记响亮的耳光,不知是打在了谁的脸上。
她没有父母亲族,由于幼时常年居于延平,与舅家也不亲厚,她是不愿任何人见到她的软弱的。从小时起,有痛她就忍着,一旦她呼痛,父母便会心疼她,不许她做这做那。而她偏偏想做。
现在不同,现在是就算呼痛也不会有人心疼,所以她不得不坚强。
她就像一只壳厚厚的,无坚不摧的乌龟,任何人都攻不进她的心防。但往往坚硬的壳中,是她最薄弱柔软的心。
她是真傻,她傻傻给了自己最脆弱的心,就为了给人践踏。
当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任何人,即使是旧日好友都避而不见,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做人那么失败,自以为能生死相交的兄弟都背叛她。
她才知道,原来所有爱她的人,他们都已不在人世,长路漫漫,只有她一人而已。
原来没有人是永远可靠的,可靠的只有自己了。
饱尝背叛之苦,她才知道,她还有什么资格骄纵蛮横?
以前,在她的世界观里,阿爹就只能对阿娘一人好,他们家里不能再多出一个,也不能少了一个。
后来,她才知道,是阿爹阿娘将她保护得太好,是她太天真,怎么会?世间从来只有痴心女,男子都是没有心的。
有了儿子,是她没有意料到的,但知晓之后,她很是平静。
她的儿子是要姓田的。徐孟那么多的儿子,应该不会再在意这一个,后来她才知道,让儿子姓田,可能是她后面几年做的唯一对的事了。
她该庆幸还是该懊悔。
她不贪图个什么,死的时候,唯一就觉得太对不起儿子,可她累了,撑不下去了。
其实她恨徐孟从来不是恨他后院里那些花花草草,只是徐孟不懂,她太累,也不想解释些什么,徐孟这个人一生活在算计之中,不知他活得累不累,但很明显,他甘之如饴。
就是最后不知徐孟知不知道,他其实不是死在别人手里,正是死在他的花花草草手里。
她果然还是太心软,所以她只能做个将军,仅此而已了,哪里比得上徐孟,他这么大野心!
就田宛自己来说,她最想的,其实是做个浪迹天涯的女子,不受束缚,潇洒自在,不枉人世走一遭。
她此生最为钦佩之人,便是她十五岁上碰到那个神医,能够云游天下,是她此生最大的梦想,可惜呀!没人许她这样做。
田宛粗粗想完自己一生,发现还真没什么使得她高兴的事,她勉强扯笑嘴角,铜镜中的人笑得很是怪异,原来她笑起来的样子这么丑,很丑很丑。
田宛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再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一下,终于决定这个样子可以见人了。
迎着刺眼的天光,田宛眼中有些涩。
“海棠。”
“是,小姐。”
“我改主意了怎么办?”
“什么主意?”
“我想把昨天见的人都抓起来。”
“小姐,你终于想通了?早该把他们都给抓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你不懂?”
“我是不懂。那小姐,那些人要不要抓?”
田宛已经径自向前,海棠给甩在了后面,连忙追上前去,她怎么总感觉追不上小姐的脚步呢?
“世子,我们要不要换一个地方。”
“是啊!世子,田宛会不会带人来捉我们?”
“她要是这样做,昨天就不用跟我谈了。”
“可是,世子……”
“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徐孟自认对田宛还是了解几分的,田宛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在该下狠手的时候犹豫那么一下,要不然上辈子,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遍。
他其实也不能不说利用了多少次田宛的心软,女人就是女人啊!即使到了田宛这个境界的人都一样,她们的本质都还是女人啊!
不得不说,田宛是他上辈子唯一欣赏的女人,但只要有利用价值的,他就会利用到底,田宛最终的价值也被利用完的时候,他还是完全不考虑的抛弃了她。
田家的事是他有意告诉田宛的,田宛不能再活着了,他要用到山西大营,但只要田宛振臂一呼,山西大营那群莽汉听谁的可说不准,田宛这人又容易心软,难保她不出什么岔子,还是让她自行了断的好。
只是徐孟上辈子什么都算准了,但世上最难算准的,何尝不是人心?
田宛的儿子跟他其他儿子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田宛的儿子是田宛生的,而其他人不是。所以他一生中悼念的到底是他的儿子不肯认祖归宗,还是因为那个毅然决然自、焚而死的女人?其实徐孟自己也不甚清楚。
其实岁数越长,他越是觉得没人对他有真感情,别人无一不是图他的地位与势力,无人不畏惧不向往。
而在此之时,他总是想起田宛,那个真性情的女子,可惜,她死了。
这是徐孟以为自己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但如果当时的情形重来一遍,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不会再次这样做。
到底是做孤家寡人,还是屈居人下,徐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好多时候,他想起田宛死前对他说的话,居然都应验了。
高处不胜寒,江山偌大,无人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