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兵行险招之举,田昭清道来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田宛男扮女装之事,虽说这些年来都做得是滴水不漏,但要是被有心人得知,冠上一个欺君之名,轻易便可离间皇帝与田家的信任,到那时候,说不定便是田氏一族的灭族之灾。
自己家族的命运怎可握于他人之手,然而把柄在手,不想妥协,便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田宛冷气倒吸,双眼蒙上一层阴寒。丁香三年间已然成为了她的心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对于心腹之人一向是无比信任的,而丁香三年间掩饰得这样好,忠勇侯府与她接触之人众多也从未有一人察觉异样,徐孟一离开丁香就出了破绽,说不好就是徐孟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让她知道,她的女儿身份快要给揭穿了。
可是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打她一个措手不及不是来得更好么?
措手不及?不,徐孟不需要。
他在田宛手中已经栽了几个大跟头,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他需要的是显露他的实力,他要让他的猎物在濒死前看着他锋利的獠牙而颤抖,他要的是看着田氏一族身处险境却无力自救那份慌乱又无可奈何,何况田宛在延平府人尽皆知,跑不掉的,
徐孟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田昭清却不欲与之正面交锋,他决定要向皇帝坦诚田宛身份,先主动担下欺君之罪。
“阿爹,这怎么可以?”田宇惊呼道,既知是欺君之罪,又如何能轻易承认,直接解决掉那个徐孟不就好了吗?
“可是徐孟岂是那么好解决的?不然你又怎会失手在他手中。”田宋摇头反对道,置之死地,这就是置之死地吧。可是当今皇帝随着年龄越大,也越发的多疑,他怕田家功高盖主,眼睛随时都是死死的盯着的,阿宛一事能瞒过到如今也不知到底皇帝其实是知道的,还是皇帝真的不知道,但只要是给别人提出来的,田家肯定会又多添一层麻烦。
而大战在即,君臣离心,是谁想要的,不言而喻。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我们提出来。阿爹,你可以在呈上的陈情书上写,我,田氏阿宛,自请入宫,以还昔日隐瞒之罪,先堵了皇帝的嘴。”田宛说着,脸上神色不动,仿佛并不是她说的话,也不是在讨论她此后的人生。
田昭清听闻此话,冷冷一笑,神态轻蔑,“你?你又不是千娇百媚的女子,也不会温柔乡的各种手段,田氏一族的命运,岂能放心的交予你手上,以你的性子,不把皇帝惹怒,把田家放在火上烤就不错了。”
虽然田昭清的话说得不动听,却也是事实,尽管是这样刻薄的话里边,田宛能感受到的,仍然是浓重的关心,她心中一暖,也越发下定决心。
“阿爹,去除男儿装扮,我也还是继承了你和阿娘五官的优点,再好好打扮打扮,绝对是明艳不可方物,只要是我想做的,我心甘情愿的,就绝对不会给你丢脸!”
宋之琼听着田宛撂下的话,眼神里很是复杂,不自觉的泪水一点一点漫了上来。
田宛自幼便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尽管最终也没能成为称职的贴身小棉袄,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田家唯一的女孩子,备受宠爱而生,蓬勃而火热的生长。
虽然知道她说得不错,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舍得让她一个人入宫,陪伴一个性格怪癖的老头子,折断她已经舒展开来可以遨游四海的翅膀,禁锢在那个磨灭人性的地方,怎么可能舍得。
屋中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田昭清田宋田宇各种形式的劝导、宋之琼一人的低啜以及田宛一言不发只余下坚定神色的姿态。
隔得远远的,只能看见屋中明明灯火通明,却仿佛有风中摇摇欲坠的烛影,和远方传来的一声重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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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宛又给关了禁闭,这次是附带养伤。
“小姐,该吃药了。”海棠明显的小心翼翼,平白受了那么一场无妄之灾,海棠消瘦得厉害,连下巴都给磨尖了,眼下有粉也盖不了的一片阴影,眼睛深深给陷进了框里。
田家本来就是军事世家,家中规矩也是军中的简版,田宛自然是知道的,这次,也算是给海棠提个醒,每个人都要这样过来,生活的种种事情,终会黯淡了你的锋芒,磨平了你的棱角,每个人,要活下来,最终都不得不向生活低头。
田宛仰头一饮而尽,没什么好犹豫的,她早就过了嫌弃药苦的年纪了,和命比起来,这能算什么,活下来,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看来,阿爹和阿娘是已经铁了心了,现在除了海棠,能来见她的也只有昨晚所有事的知**了。
阿宇给赶去了军营,日夜也歇息在那里,一月里也就能回来一日而已,大哥和阿爹倒是都在总兵府里,离家也近,可是大哥一向给阿爹管得死死的,有阿爹守着,大哥也不能多来,阿娘也是坚决不会允许她的想法的。
田宛很是忧愁,现在前路未定,置之死地是容易,而后生这事完全就是靠的皇帝,而这个皇帝用起田家来可是毫不手软的,武帝登基以来大风大浪无数,也是个极度精明睿智之人,君心难测啊!
她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人,一个和此事绝对脱不了关系的人,虽然阿爹在昨天的话里没有提到他一丝半点,但是仔细想想,这个人却是贯穿了事情的始终,方子书,就是方子书。
田昭清再一次来探视田宛的时候,田宛前所未有的安静乖巧,直让他觉得头皮发麻,他沉声说道:“说吧,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田宛抬起头来,双眼闪亮有光彩。
“阿爹,我要见方子书。”
田昭清倒是吃了一惊,方子书,看来阿宛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啊!
可是她怎么就能这么笃定的说,就是他,那个她明明只见过一面的方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