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
湖边的翠柳在晨雾中摇曳,身姿娉婷的绿绮在一片绿意中隐约可见。
春寒料峭,走在曲折的木廊上,浓厚的凉意自手臂攀爬到后背,绿绮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亭中的少年,少年的后背挺得笔直,身影看起来单薄而坚毅,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察觉,像是一尊雕像般呆呆的望着水面出神。
踏上石亭,放下漆盒,她低头轻声道:“大人,用饭吧。”
墨玉抬眼看了看漆盒里的食物,“蒋伯呢?”
“蒋管家正在招呼来探病的官员,他问您是不是所有人都不见?”
闻言,墨玉不自觉冷笑下,这个蒋七之前还私自替她决定去见禅衣,现在却又让她自己做决定。
低头喝一勺手中的粥,有温热的感觉蔓延到心底,“你只告诉他,一切照旧。”
一袭青衣的女子轻声告退,墨玉仍旧低头慢慢喝着碗中的热粥,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身体里缓缓消散,麻木的身体渐渐感觉到了周围的冰冷。
不知是清晨的浓雾还是碗中的热气,墨玉突然觉得视线变得模糊恍惚起来,但她仍旧埋头大口的喝着粥,寻求那丝微薄的暖意,像是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吧嗒”水珠敲击碗沿的清脆声音惊醒了她。
像是突然愣住了,她缓缓放下碗,用手抹了抹脸,一片潮湿。
她有些惨淡的笑了一下。
哈!还真是啊,原来人是不可能骗过自己的。
缓缓起身吸了吸鼻子,冰冷的气息灌入五脏六腑,环视看这座府邸,雾气的笼罩下,周围的一切像是黑白的照片般诡异的平静,像是一座鬼宅。
不过,自己可不就是一个孤魂吗?
她突然又觉得很可笑,这些天来,她都在强迫自己淡忘恐惧,以更加积极平缓的心态去面对这个新世界,可经过昨天夜里的那一遭,那种无力感深深挫败了她,与此同时,心中那股躁动也在不时刺激着她。
她随时都在想撕破这虚伪的画皮,想大声的告诉所有人,你们口中的那个墨大人已经死了。
可是,她不能。
经历了那些病痛的折磨,她有着更强的求生欲念,同时也变得更怕死。这样的自己真是可悲又可恶!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静静的面对着湖面,也不知想了多久,待回过神时,已经接近晌午了。迈动站的酸麻的腿,墨玉向自己的居住的院落缓缓走去。
刚刚绕过长廊尽头的转弯处,墨玉抬头,迎面就见绿绮正带着一个黄衫男子向这边行进。
男子的发髻高高束起,他的五官如雕像般俊美但却带着几分严肃,黑眸深邃而凝重,薄唇紧抿,匆匆行走间,宽大的衣衫无风自动,竟显出几分庄严肃穆的气质。
看到他的瞬间,他也看见了墨玉,同时他的脚步迈的快了,几乎甩开了身后的绿绮,直直向着墨玉奔来。
见此情景,墨玉退也不是,上前相迎也觉得不对,她干脆就假装在看周围的景致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子瑜,”男子的脚步声渐进,墨玉抬头假装才发现他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
男子紧紧的盯着她片刻后,面上呈现出一种欣喜的释然,“子瑜,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自己没事他不是早就知道吗?对于这种殷勤的问候,墨玉暗自觉得奇怪。
她状似轻松的笑了笑,“我觉得没什么大碍。”
“是吗?”男子说着伸出手,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关切地道:“我来给你诊一脉。”
墨玉微微愣了愣,她下意识觉得身体的原主人和眼这人关系密切,醒来时给自己喂血的也是这个他,这个男人会被管家放进来似乎也印证了这种猜想。只是,自己真的要无偿继承这个原主人的一切?
突然想到了如果不是昨夜的功亏一篑,也就不用再来考虑这些烦躁的问题,她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发冷。
这些想法瞬息从脑海里闪过,墨玉当即决定无论两人之前的关系是怎样的,现在必须给所有的关系降降温,长此以往,不说自己能够敷衍多久,言行之间的漏洞也一定会被人发现。
思及此处,她微微向后缩了缩胳膊,“我觉得不必了。”
像是没想到墨玉会这么说,司南英俊的脸上露出几丝困惑,片刻后他的表情变得落寞,他垂目收回伸出的手道:“你这是在怪我吗?”见墨玉低头不语,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知道不该想着借你的身份去控制刺陵,可那种情况下这是唯一的选择,否则单靠朝中的力量很难扳倒他。”
司南又道:“我知道你一直想亲手杀了那人,不过你放心,既然现在你没事,我们只要按兵不动就能让他束手就擒。”
这一番话墨玉听得心惊胆战,看来自己的预感是对的,这具身体的事情果然很麻烦,司南既然认为自己在生气,她干脆就顺水推舟。
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司南,她冷漠地开口道:“事情会有那么容易?”
见墨玉看来,司南微微一笑。而听完她的话后,司南俊美的面庞竟显出一丝狠戾,“只要解药在我们手里,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墨玉闻言只得作势点了点头冷冷的道:“希望如此。”
“对了,还有一事,”司南微微皱眉,“乔烈不好对付,你今晚的行动很危险,不如我派人多带些人手在外围接应。”
看来司南知道今晚的计划,只是乔烈又是谁?墨玉摇了摇头,“不用。”
司南盯着她看了片刻,微微叹息道:“好,如你所愿,你一个人要小心。”
见墨玉点头后,他又道:“刺陵的所有人已经如你安排的那样撤回去了,半年后才会回安邑。”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物递过来,墨玉凝神一看是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玉牌。
“这是你之前给我的,现在还给你。”
墨玉伸手接过玉佩,司南又开口解释了一番自己没有想利用刺陵的意思,两人在水上长廊走了一圈,见墨玉仍旧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司南只当她还在生气,不多时就主动告辞了。
静立原地,看着离去的颀长背影,墨玉的神情变得极为冷峻,一双眼睛因为阳光的照射微微眯起,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
沉思片刻,她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回到书房,墨玉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极厚的书本,对照着索引,她一行一行的查找着。
于此同时,案几上放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玉牌,精致繁复的花纹中央,“滕玉”两个字清晰可见。
墨玉记得曾经在翻阅这本诸侯列传时看到过这个名字,当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现在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还好知道大概是在哪个位置,这样一页一页的翻阅下来,还真被她给找到了。
滕玉是吴国一位公主的封号,这个国家很弱小,在多年前就因为内乱被周围各国瓜分了,吴候共有两子一女,书上记载这个公主未到及笄之年就死了,后来的战乱中还被乱兵掘了坟墓。
墨玉拿过那块玉牌仔细打量,玉牌上的确写得是滕玉,难道自己这个身体的主人和这位已经死了很多年的公主有什么关系,又或者就是滕玉公主。
就算真是滕玉公主,那么这具身体的仇人是谁呢?吴国是内乱而亡,各国都有瓜分,如果真追究下来,不但是各国,就连现在的大王都有错,没有夏王朝的默许,各国也不至于联合吞并了吴国。
难道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跑到国都是想刺杀皇帝?
那么司南口中的解药又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迷宫,一条线索理下来有无数个可能,收好玉佩,墨玉决定暂时不去管这些。
伸手拿过案几上的信封,里面装着今晚行动的步骤和禅衣画的地图,信上还特意嘱咐除了马车夫,今晚不能有暗卫跟随,也就是说,墨玉只能独自一人面对即将而来的危险。
信上还说一切都安排妥当,只有墨玉照着计划就会安然无恙。看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死去的前三任,严格来说是四任,不知他们死之前是不是也收到了这样的信,或者执行了什么样的计划。
早早用完饭后,黄昏渐近,她收拾一番后确定东西带齐了,便派人喊来灵犀,简单的说明了自己要出去不需要人跟随,灵犀答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不远处,就是上次出府时乘坐那一辆马车。墨玉缓缓走近,抿嘴看着马车,紧绷的下颌让她看起来有些僵硬,但她的目光却极为坚毅,脚下也没有半分疑迟。
她觉得自己像是迈入刑场的死囚,那么决然、麻木、绝望地……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