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渐逝,安邑城的万家灯火撑起了暗沉的天空。
微微掀开车帘,墨玉可以看到周围的男子渐渐多了起来,这让她颇为意外,接连发生的命案似乎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让众人感到惧怕。
但稍稍一想,她随即就释然了,现在众人认为刺杀是针对朝中官员进行的,而一般面对这样的事情,公众都会有幸灾乐祸的心理,因此不但不会害怕,可能还会在心里暗暗叫好。
风月楼位于西市和繁华区之间的一条街道内,这里白日还是一片凄静,华灯初上的夜晚却是另一番场景了。
墨玉身量颇高,加上对眉眼棱角的刻意修饰,穿上男装就是一个翩翩少年郎,由于弄不清那些瓶子里装的修容液体如何清洗,在纸上几番试验后,墨玉决定暂时不用那些东西。
按照计划提前下马车,穿行在有些拥挤的人群里,两侧莺莺燕燕的笑声让人忍不住侧目,这条街道的尽头就是她的目的地——风月楼。
风月楼是安邑第一大的qin楼,而风月楼的王牌就是号称安邑第一舞姬的小扇姑娘,她每月会发帖邀请安邑各界人士来此赏舞,此贴自然也千金难求。
墨玉不知这张请柬是怎么得来的,在她看到计划时才意识到有这么一样东西,翻找之后,果然在书案一角找到这个帖子。
抬头看着眼前俗气的金色牌匾,墨玉拂了拂衣袖,像那些男子一样仰首阔步迈上台阶。
要说逛qin楼,她也是头一遭,刚踏上石阶,墨玉就发现有些不对劲,电影中一群女子围拥过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除了不时走过的客人,四周空无一人。
左右打量一番,她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时,一个挽着简单发髻的少女笑吟吟的走过来,她抿唇笑道:“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楼上有雅间,请随我来。”
原来人都在楼上。看了一眼这个少女,墨玉暗自猜想她应该是负责招待的婢女。
“不必。”她说着从袖笼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帖子递过去。
果然,少女看到这个请柬,立刻收起了调笑的模样,检查得极为认真,就在墨玉暗暗纳罕时,只见少女收起请柬抬头客气地笑道:“原来是小扇姐姐的贵客,公子请随我来。”
跟随着少女的脚步来到后园,墨玉发现风月楼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偌大的后园有挖凿的人工湖,而湖中央有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踏上水上长廊,隐隐有飘渺的琴音断断续续传来,长廊尽头的房檐上高悬的红灯笼随风飘摇,映照得楼阁虚幻而华美。
少女在楼阁前停下,“公子请自行进入。”
进入敞开的大门,绕过朱红的雕花镂空屏风,入眼就是灯火通明的厅堂,厅堂的两侧设有案几,其上置着笔墨纸砚。
听说小扇姑娘的舞极为美艳,常常有文人墨客观舞到一半时诗意大发,提笔酣畅淋漓的写上一首,这种诗流传到坊间便有艺人将诗编成曲传唱四方诸国。
大厅内有两名青衣婢女弹琴助兴,见有人进入,位列席间的人纷纷侧目。
此刻厅内只有十来个人,在众人的目光下,墨玉镇定自若的走到离她最近的案几前入座,待周围的目光散去后,她抬头暗暗打量起众人。
如她所料,小扇姑娘邀请的多是文人墨客,着装也是清一色的文士服,但这些人中,唯有二人打扮与众人迥然不同,因此刚进入大厅,墨玉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两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异域男子,他虽身着中原人的服饰,头发却没有挽成发髻而任其自然垂落肩头,面部的轮廓犹如刀削般利落深邃,他齐额勒着抹额,额头上莹蓝的宝石与深蓝眼眸交相辉映,显现出异样夺目的神采。
他似乎不在意众人的打量,面色沉静的和另一人交谈着,相较之下,那人平凡了许多,只是一袭华丽夺目的衣袍在众人之中异常显眼。
就在她向那两人瞟去的时候,突然身着华服的那人也向她看来,两人目光交视片刻,那人移开目光低头说了些什么,那异域男子便也向她看了几眼。
不会是遇到熟悉的人了吧?墨玉在心底暗道糟糕,她可没办法应付这种情况。
因此她垂头把目光移向案几上,垂目敛神的假装听琴。
等了很久,她担心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生,这让她放下心来。琴音寡淡无味,让人昏昏欲睡,听得墨玉也越发无精打采。
不消片刻,人越来越多,席位渐满,很多人站起来相互攀谈问好,紧接着辩论交流声充斥着四周。墨玉知道这个时代的文人很喜欢探求周围的事物,他们追求观点的新颖独到,如果某人提出的观点没人能够驳倒,那就可能会被贵族奉为客卿,一生衣食无忧,甚至名扬天下。
她只是没想到连逛qin楼也要较量一番。
长久跪坐的腿部有些酸麻,墨玉缓缓起身走了两步,周围的人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交谈声不时传来,她不善雄辩再加上此时心事重重,因此对于周围人事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始终游荡于讨论圈之外。
除了她,这里似乎还有一人没什么人缘,那人一袭文人装扮满脸讪笑,四处搭讪聊天,似乎极想融入其中,与墨玉不同的是众人对那人极为冷淡,似乎避之不及。
那人厚着脸皮游离一圈后,颇为尴尬的独站在一旁,突然,他扭头看到了墨玉打探的目光,当即目光一亮,兴匆匆的向她走来。
眼看避之不及,墨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过来,文雅的作了一揖后,那人道:“鄙人张谦,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很面生,可是第一次来此?”
墨玉只得客气地点头道:“是的。”
闻言,那人看她的目光变得极为热切,“阁下刚来安邑就能收到小扇姑娘的请帖,如此说来一定是极有声望。”顿了顿他又道:“不知怎么称呼?”
墨玉心神一动,开口答道:“在下姓玉。”
张谦眨了眨眼,快速的在脑海里思考了一遍,末了道:“原来是玉公子,公子果然人如其姓,温润谦和。”
墨玉暗想:这家伙油口滑舌,似乎是个很健谈的,不知道做了什么被众人排斥。
她正想着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大厅的灯火猛地黯淡下来。
与此同时,门外清脆的银铃声传来,四周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开始了,在下先告辞了。”耳边响起张谦匆忙的辞别声。
随着房间内人群走动,墨玉也重新坐在案前。
刚刚落座,房内的琴声突然变得极为急促,犹如雨点敲打屋檐,连绵不绝。
昏暗的房间内,细碎的银铃声越来越近,满怀期待的节奏,让人止不住心跳加快。
终于,一声细长的“吱呀”,原本合拢的门像是被轻柔的手推开,清风携带着异香扑入鼻端,透过镂空的屏风罅隙,隐隐可见人影缓缓行于其后。
白皙纤巧的玉足自屏风后迈出,银色的铃铛扣于秀美的脚腕,伴随着周围人发出的暗叹声,出现了一个怀抱琵琶的红衣女子,她轻移莲步赤足向众人缓缓而行,神态极为妖娆。
紧接着,又是一个手持长笛的红衣女子,碧绿的长笛映寸着白皙修长的细指,柔美至极。
接下来的三个女子也是一袭红衣装扮,只是手拿不同的乐器,几人分别向众人轻轻下拜行礼后,便身姿袅娜地继续前行。
就在众人沉迷于这一片绮丽时,琴音骤然变得轻缓。
突然,一袭白衣飘然闯入众人的视线,缓缓走来的女子身姿高挑,纤腰楚楚,双眉若黛,眼如秋水,一粒红色的朱砂痣垂于眼角,更显哀婉动人。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女子的于房间中央停下,高洁如莲的白衣在一片红艳中遗世独立,她向众人微微垂头算是见礼,神情不卑不亢,毫无谄媚讨好之态。
她微微后退一步,灯火又暗下一些。
就在这时,几声“铮铮”的弦声响起,接着便是乐器发出的急促音节。
昏暗中,女子微微抬手,只见她五指灵动,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身姿如风中杨柳般轻盈洒脱,纤丽的黑影投射到雪墙壁上,光影憧憧间,亦幻亦真。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痴迷的目光中,烛光再次亮起,面对满堂喝彩,小扇姑娘优雅行了一礼便飘然离去。
之后,陆续有别的舞姬出来跳舞,只是有了珠玉在前,其他人的舞蹈终究难免俗气的诟病。
这个女子在众人沉迷时惊艳登场,给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舞一曲,在大家意犹未尽前聪明的退去。对比存托出的高洁形象;刻意营造昏暗的神秘氛围;惊人一舞后留下意犹未尽的观众,有了对比之后则越发觉得此舞世间难得一见。
这哪里是跳舞,分明就是心理战术,在这个时代,墨玉觉得这一切很不可思议。
舞宴快进行到了一半,有婢女在奉茶时在案几上放上一朵鲜花,这代表其他女子邀他们共度良夜,案上有花的客人陆续起身退席,就连张谦也向她打了一声招呼匆匆离去,不多时,整个大厅里竟然只剩下两个人。
她和那个穿着华丽衣袍的男子。
夜渐渐深了,墨玉强打精神看着还在进行的舞蹈,长时间的跪坐让她全身酸麻,就在她考虑起来走动一下时,房间内跳舞奏乐的女子突然全部退了出去。
这是结束了?
就在墨玉疑惑不解时,一名白衣女子手拿牡丹,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神情楚楚动人。
来者正是小扇姑娘,她对不远处的华衣男子颔首示意。
接着转身向墨玉行了一礼,微微一下:“墨大人,由我来给您说一下剩下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