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乌程的传统算法，孩子在娘胎里已有一岁。所以每个人出生之后就是一岁，要是运气不好碰到过个年，还得再加一岁，管你出生几个月。这样一算，其实汤青瑛已经是名义上的五岁了，而半莲六岁，沈家两兄弟则分别是十二岁、十岁。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算碰到朱成，那又能怎么样？问他要不要买咸菜？
当然不是。
沈源不喜读书，从汤青瑛认识他以来，就知道他喜欢舞刀弄枪，尤其上了学之后，更满口说着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之类的话。吓得有一段时间沈大娘把家里的菜刀都藏起来，生怕沈源拿去找人开练。
后来明州起了海事，沈源整日里不读书，只想报效国家，他要南下明州去剿海贼。
那会儿连十岁都没有呢，沈大娘气得病了，让汤修元写了家书叫他爹回来，挨了顿打，才暂时收了这个想头。如今正好碰上朱成的大军从乌程过，沈源小心脏里的那团星星之火终于又烧了起来。
他是想偶遇朱成，然后让他带着去明州？
汤青瑛被脑子里的这个想法惊呆了，或者说，被沈源蠢呆了。
“半莲，半莲……唉哟半莲……”还没走出兴元街，不知道从哪儿跑出个少妇，扯着半莲要走。
“马嫂子要拉我去哪儿？”半莲被拉得东倒西歪，急忙问道。
马嫂子跺脚：“不成事了，你要是再不去，你家公子就不成事了。”
“公子？！”半莲的心一颤，本能地往汤青瑛看了一眼。
汤青瑛一下子掀掉罩帽：“我爹怎么了？”
都说写信的汤公子有位可人乖巧的女儿，只是一直藏在家里，她们谁也没见过。如今马嫂子乍一看到汤青瑛，果然呆了一呆。那一双明明跟别人一样的眼睛，却似乎有着超于孩童的情绪。
马嫂子愣了一会儿，半莲干着急，摇着她的手臂急得快哭：“嫂子快说，我家公子怎么了？怎么就不成事了？”
马嫂子这才回神：“我也不知道，听说外头打起来了，我跑出去一看，是有人砸了你家公子的小摊。我看到你家公子躺在地上呢，也不知道还有气儿没气儿。”
汤修元的摊子摆在福寿楼的门口，而马嫂子正是福寿楼的厨娘。这么大的事儿，她无亲无故地肯来报信，倒也是个善人。
此时却不是感激的时候，沈陆赶紧拉着二人，跟在马嫂子屁股后面，风风火火地赶去了水井街。把什么朱世子沈源的，一时都抛在了脑后。
“让一让让一让，都开让……”半莲赤红着脸，扬声大喊，“里头是我家公子，你们多让开都让开——”
福寿楼门口围满了人，水泄不通的。沈陆拉着汤青瑛，跟半莲三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挤进去。
乍一看，果然入马嫂子说的那样，汤修元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半莲立即扑过去大哭：“公子，呜呜呜呜……公子，你可不要死啊！”
好歹汤青瑛前世还是名护士，别的没多见，就是死人见得多。可如今躺着的是自己的亲爹，乍愣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半莲，你先别哭，我爹还没死呢。”她蹲在汤修元身边，压住他的颈动脉试探。
沈陆也弯下身：“青瑛，你看出来了？你爹没事儿吧？”
半莲忍住眼泪，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得，怔怔盯着汤青瑛。一声不敢吭，唯怕惊扰了汤青瑛，再害了汤修元。
“活着呢。二哥，快去请大夫来，就说病人大概受了内伤，暂时不宜挪动，让他做足了准备再过来。”指尖明显传来有力的跳动，证明汤修元只是一时昏迷。汤青瑛立即抓紧时间让沈陆去请大夫，看这光景，她这只会读书不知武力为何物的老爹似乎让人揍得不轻。
究竟谁跟她爹过不去？
这时候，围观的人也热闹起来。
“哪个是书生的女儿？”
“蒙脸那个吧——”
“难道不是那个小的？”
“……当然是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个了，谁家姑娘碰上老子出事不哭鼻子的。”
“那小的又是谁？”
“谁？……不知道啊……”
半莲哭花了眼，醒醒鼻子摇马嫂子的衣袖：“嫂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家公子他怎么会……”
马嫂子摇头：“我倒是不知了，你问问别人去。”
可是寻了一圈，都是看热闹的，哪有肯帮衬她们两个的。想一想要是没了汤修元，她跟汤青瑛该怎么活下去？如此心中一酸，半莲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汤青瑛皱了下眉，或许——她也该表现地跟半莲一样，那才正常吧？瞧瞧那马嫂子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总像是看个怪胎似得。也对，自己老爹都成那样了，她居然掉不出一滴眼泪。
小手再次碰了碰汤修元温热的皮肤，这张脸，她犹记得第一次看到他初为人父时，心酸又高兴的模样。
“爹……”她轻轻叫着。心里是笃定的，他的呼吸平稳，身上也并没有伤口，应该不会有大事。
“哈，你就是汤修元的女儿？”人群里突然冒出一句戏谑，霎时旁的人都齐刷刷让开了，一溜五六个浑身冒痞气的少年交臂走了进来，脸上表情甚是轻狂。
马嫂子偷偷捏了一下半莲的手：“是他们，可别再惹他们了。”
半莲这人生阅历还没见过比人牙子更坏的人，人牙子还不会打人呢，怕坏了价钱。所以看到这伙人，半莲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你们为什么要打我爹？”汤青瑛站了起来，倏然捏紧一直抓在手里的罩帽。
“欠债还钱，还不了自然拿命抵了。”为首的少年冷笑。
这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仗的是人多，所以汤修元抵不过。只是，为何连马嫂子这样的成年人都怕得紧？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沈陆扬声，拉着一名年迈的老郎中跑过来。突然见着那群少年，直愣了一下，“原来是你们，敢对汤公子下手，我要你们好看！”说着丢开老郎中，一纵身就向带头的少年扑过去了。
半莲尖叫一声，吓傻了。
“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呜……”她叫道，可是围观的冷眼自是不帮她，她也不敢上去一起打啊。
眼看着那伙人仗着人多，你一拳我一脚快把沈陆也打趴下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朱世子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