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候府这几日都很安静,静得有些出奇。本该在书房里背读先生所教诗文的秦舒却在脑中想着那天齐茉说的那段话。
齐茉是随口说出来了却不知这话到了秦舒的耳里却让他几夜都没好合眼。先不说那女子竟也看得透其中道理,只是这女子的揣测却比自己还胆大几分。
秦舒知道皇上这次是项羽舞剑,意在沛公。且不说归德将军武云是否良将,只说这两万的‘精兵’,实质上却是些都未上过战场的兵士,素日里太平,这些兵士在营中多是懒散,不说军纪如何,就是从那营里传出的事情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
那天圣旨一下来,文安候就领了秘旨到驻扎在西北陕州,离前线只有一州之远的岭北大营中去坐阵。这是秘旨,对外没有人知道,就是秦舒也是从父亲的随从那得了口风让他在京城里乖乖呆着。平日里文安候府上下全是以侯爷马首是瞻,前些年自第一次去过太平候府后,是父亲与母亲交代若是可以,尽量与太平候家少些往来。而这次是因为避无可避,母亲就带着他去了,要说两家从前也是有些来往的,可自从四年之前,文安候府就开始躲避着了。
秦舒自然知道个中缘由,可是那个深居后院的女子又是怎么看出的?更何况她居然还说出了齐家治罪,自己会继而封功的事情,连自己都不曾向着这方面想过,难道她只是口出狂言罢了?更奇怪的却是她明知道一切说出来却只像是在说旁人家的闲碎事情,看不出半点就要家破人亡的惨淡,她当真是不在乎吗?
想到这里,秦舒否认地摇了摇头,她一个十岁的姑娘家,若这次真的闹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就算只是流放边境或是贬作庶民,她都只有等死的份。难不成她那般模样就是认命了?
可说认命却也说不上来。
秦舒左右也是没有想透。站在一旁伺候笔墨的宁安看着自家少爷这副模样不得其解,少爷从来聪慧,没怎么见他像这样想一件事情想那么长时间。只见少爷这眉头皱得都要夹死一只苍蝇了,这到底是想着多大的事情能把少爷想成了这副模样了。
主仆两这一前一后地在屋里各怀所思,宁安看到本该守在门外的宁德此时在门口探出了个头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瞥了眼坐在一旁不为所动的少爷,思索了一下颠着脚尖悄悄地跑到了门外去。
“咋啦?”
“四皇子来找少爷了,刚拜见过老夫人现在往这儿来,看起来面色不对,咱要先告诉少爷一声吗?”
“告诉少爷有用吗?难道还来得及走。”
“哎,反正我是说了,我看着少爷现在的样子也不好打扰,你看着办吧,我在这等着。”说完,宁德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转过身去站在门口,由得宁安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回到了房中。
“少爷,四皇子来了。”宁安小声地附手在秦舒耳旁说了一句,那本来就皱得厉害的眉头一下皱得更深了。
“他来干什么?”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了宁德通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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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地观望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西北前线却竟然是频频有捷报传来。齐夫人的脸上也多了些荣光,然而齐茉的脸色却越发迥然了。
难道自己估计错了?老天真的就让那个圣上改变了以往常态要推举父亲了?可是这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让齐茉给打消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况且这老天爷要真是让她来享福的就不会来这么一出了。
难道父亲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老文究真的就有那能征善战领导众将的本领?这不太现实。齐茉想着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她的脑中有个想法过了去,越想越不妥,一时间,她坐在了床沿没有站起来,手中的帕子被她纂得紧紧的,新来到身边伺候的两个婢子都小心翼翼地不敢上前去打扰。
“替我备上车马,我要去福恩寺上香。”两个婢子听了连忙答了声退下去请示齐夫人身边的安妈妈,安妈妈听了她们的话后去与齐夫人说,齐夫人也应允地点了点头,于是让人将车马备好,自己也与齐茉一同前去上香。
福恩寺中,一空师傅知道太平候夫人与表姑娘会来,早早带了师弟一同等候在寺外。近些日子里京城的人多都不作动静,没有什么人往寺里来,所以此时的福恩寺中也算清净。
在大雄宝殿中将香火奉上祈福后又添了些香火钱,一空大师命人将后院的禅房收拾出来容两位施主落脚歇息。中午用了些斋饭,齐茉向齐夫人提出要去与一空大师讨论经文。从前每每来寺院之中,齐茉都会抽空与一空大师论论经,于是齐夫人也没有察觉出不同,自是应许她去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便好。”齐茉没有到一空大师的禅房而是让小沙弥去将大师请到了寺庙的后院一处亭台处。说起来如今也算是入冬了,天气还是有些寒冷,只是已经十岁了,齐茉不可与男子独处一室;即便是出家之人。然而她又不想让身边那两个婢子将话听了去,于是乎便找了处空旷的亭子登高等待,这样一来既可以将婢子支到远处又不必惹来什么闲话。
“施主可是有何事情寻贫僧?”一空的声音低沉而又浑厚,不比军士的刚劲却也没有尘俗的阴柔。
“信女见过大师。”齐茉双手合十胸前向一空颔首行了佛礼:“果真瞒不过大师,只一见到便知道信女此次是有求而来。”齐茉轻松地一笑,虚让着与一空在亭内坐下。
“贫僧与姑娘也有数载的佛缘,自然是看得出姑娘心急而来,必不是为了与贫僧说经论佛的。”一空微微一笑,两眼微微睁着好似一般目空一切,气定神闲。
“是,大师说的是。”看着一空这副神态齐茉也没再多说,伸手将来之前写下的一封信函从袖中取出,轻轻放在桌上,双手推到了一空的面前:“不瞒大师,正是希望大师帮忙,大师当认得玉白与竹青两位婢子,这是信女写给二人的书信,本是想亲自递去却恐如今事态有变。还望十日之后能拖大师之手转交于信女的两位婢子。”
齐茉的话说完,一空的瞥了眼桌上的那封信函微微蹙眉:“施主可是遇到了难事?”
“只道是命由天定,如今信女怕是有祸事临头,虽非灭顶,却亦要落入绝境。只得期望可待到柳暗花明时再复与大师论说经书了。”
“施主亦无需落寞。祸福旦夕之间,只道施主是度与不度,时长时短亦非困苦。望施主铭记,不可以少善恩福德因缘,德生彼国。无论是何故,切莫生了怨恨歹念,终是害人害己。”
“信女明白。”齐茉沉默地点了点头,在心中默记。
“送信之事贫僧自得记挂,只是要往何处送?”
“我与两个丫鬟约过,十日后于城外柳笙客栈一聚,介时有劳大师遣个认得二人的师傅去便可。”
“嗯,此事就交给贫僧,施主也自当保重。”
“谢过大师。”
话了后,齐茉郑重地向一空大师辞别。她带着两个婢子回了禅房,再品了会儿茶,齐夫人就来寻她一同回了太平侯府。自那日之后,齐茉的面色就像是在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尤为平静。
果不其然,四次告捷退敌之后,在安平十三年的十一月一日,久久未来的大雪终于席卷京城的那天早上,宁静的清晨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