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御书房中,高堂上的那位看似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龙袍加身,正品着一盏清茶,眯着眼看着摊在书案上的那厚厚一沓奏折。
“陛下,贵妃娘娘让奴问话,今日观雪作了首佳作,陛下可愿赏闻?”孟公公嘶哑的尖音辗转绕动地响起在殿里,然案前的男子并未做声,面上却浮起了笑:“荣贵妃是遣你来问齐家的事吧。”他的手持着茶盖,一圈一圈地绕着茶盏滑动。
“这……奴不知。”孟公公低着头回道。
“听说齐氏的人都已经到胡州了?”男子的话音挑起,眼微微睁开看了看低着头的孟公公,而孟公公也答了声是便消了音。
“不错,不错。齐氏的男丁可都到了边城了?”
“到了,如今在归德将军麾下,安插在了前军军营。过不了几日,文安候爷就能到边城了。”
“好,很好。先这样放着吧,待到这场战事了却,如果还有活人,你去寻个可用之人试试那群眼高于顶的士族吧。朕倒想看看,他们士族之家是否在面对生死之时还能如古人圣言的尊礼谦让。”话毕,男子略显苍老的面上却现出了些浓厚的玩味,而挑起的嘴角让他那张满是威严的脸显得越发的怪异。
“是……那,这人命是当真……”
“六七条人命也不足以末了齐氏吧。”高位之人讽刺笑道:“既然是大族,削个六七人,也是君恩。”
孟公公忙回着是便站在那儿不再说话。不多会儿,那男子站起了身,背手话道:“今夜摆驾玉丹宫,朕也颇久未闻贵妃琴音了。”
“是。”孟公公飞快退身殿外。不过一刻,偌大的皇城**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喧音,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太监之声告破着三千佳丽的**,一段段的音告诉着众人今夜圣上要宿在容贵妃的玉丹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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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姑娘,小的今日只到了盘弯县去探过,约莫会有五千骑隐在山间之中,看那架势恐还要个两三日才会行军。他们的人都分扎在了不同地,有的在山中,有的化作晏国人在城内。小的估计落马县东不远的县中应当也有几支散骑。”文一默声地报着今日探到的结果,果然如齐茉所料,在落马的附近便已经有了伏此已久的突厥骑兵。
“大隐隐于市吗?果然如此,也累得他们这么遮遮掩掩好些年。是了,边城那边可察觉了?”
“边城那边没有动静,也未见有人到这附近打探过。只是落马县的守卫也算严密。只是突厥若有这么些人,踏破落马还是容易的。”
“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齐茉无语地蹙眉问道,难道那位归德将军是吃闲饭的吗?就算是三万军压境,这么久没有动静也该往四周看看了吧。
“是,小的去查时也只是无意遇见了。突厥的铁骑甚是隐秘,若不是小的赶了巧,在市中听到了位口音接近的跟着,恐怕也发现不得。”文一说着也自然是将过程忽略了去,自然是不会说出自己是在一位卖艺的胡姬身上察觉出了马汗味而跟踪察觉的。
“好吧……”齐茉也没细问,手指在腿上敲了敲:“是了,你可知道有何墨汁是可以写在纸上为无形,遁入空气之中过些时候便可见字的?”齐茉说着眼睛有些放空地看着文一的背影。
“这……小的没听过。”
“行吧,那没事了。”说罢,她的指在手中的文书角搓了搓,思索了一会儿抬头说道:“这样,这些日子附近当是兵荒马乱的,你小心些,暂时我没什么需要寻你的。若是得空,你往胡州和陕州的地方跑跑,为我理张舆图出来。”
“舆图?姑娘是要胡州的还是……?”
“胡州与四邻郡县的吧。你小心着些,四处跑跑,接下来半年我当是没什么事,还有花开在我身边。”
“是,小的明白。”花开会武的事齐茉跟文一提过,文一也会意地抬头准备离开。可手刚触到绳索又思索了一会儿便开口话到:“姑娘若是哪日有要用小的的时候,可在回院门前回头向天看两次,小的自会寻来。”
“你还有人?”本是埋着头的齐茉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文一的背影,而那个背影也似是有愧地轻声回道:“有,老爷走前在文岑留下了些人。”
文一的回答让齐茉一口热血向喉间涌,是了是了,我说怎么这些消息打探得都那么快呢,原来还有人……齐茉想着无语地摇了摇头,又不禁停下思索。看着文一的身手不差,若是他说父亲还有人,那么父亲怎么会在身边留下了这么一群‘不该’在齐家出现的人呢?
而且既然有这些人,怎么父亲还是走了?他走时是否有留下什么交代,为何一直以来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若不是文一来了,那她何时才会知道还有这群人的存在?
还不等齐茉开口去问文一这些人有多少,文一已经再次合上了屋瓦消失在了夜空中。
踏雪无痕,脚尖飞滑。文一伏在屋顶待到巡逻的府兵走远后一瞬从屋顶直直就跳到了不宽的围墙顶端,一闪而过,再一转眼已是脚不沾地,如同浮动般地向着十里开外的丛林奔去。
落马县城南的沙桂坊中小巷弄内,一处并不显眼的小屋处,文一翻阅无数的屋顶落在了院内,转眼谨慎地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来便走向了身后已熄了灯的小屋门前叩了两声门。不过一会儿,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文一一闪身进了去。
“大哥,六姑娘有何吩咐?”低沉的男声从一个看似粗犷的彪形大汉口中发出,他的面上有一撇刀疤,眼神却并不十分凶狠。
“六姑娘需要胡州与邻州的舆图。你们明早收拾准备启程吧,半年之内回来即可,我留下看守。”文一的语气很简单,没有多的感情,一双眸子是死寂的灰,面上不知是冻出的苍白还是本就如此,消瘦得已下凹的两颊让他看起来有些病态。他将腰间的匕首取下放在了桌上,待人点亮了屋中央方桌上的蜡烛,屋里的六人便已围在了方桌四周,看着背对门口的文一。
“大哥,你觉得六姑娘可得得起我们效忠?”其中一人发话,另外四人也都看向了文一。
“六姑娘年岁是小了些,可毕竟是老爷托付给我等的。齐老爷待咱们不薄,如今形势,咱们必然不能走。至于六姑娘是否承得起我们的忠义,那也到日后再说。”
“大哥,我只想知道,您觉得六姑娘当真能为老爷报得血仇吗?”开口的是方才的彪形大汉,他开口时一双粗眉已皱在一块儿,双手环在胸前脸上的凶色带着些质问:“东西咱们也给了她,可她一个姑娘家……”
“如果你们信我,就且等一年。”文一看着看着眼前的五人只淡淡言道:“一年之后,若是不想跟随六姑娘,你们可自便另寻他主。”
屋内瞬时很是安静,门外的风呼呼地吹着,灯烛轻轻闪动。彪形大汉的眼垂下,几人都静静地思索了一阵,兀自地点了点头。
“行,没意见的话明日你们就启程吧。文二,你去陕州,文三,峡州,老四你留下帮我,也将胡州地界探一探。文五你去肃州,文六,你跑一趟京城,随时给我京中的情况。”再座的五人都明白地应了一声,灯灭,六人便各自归房去睡。
次日一早,鸡还未鸣,落马高耸的城墙之上,守城的兵卫正歪着头打瞌睡。只一瞬,城墙上便出现了四道身影,如梦如幻,转眼便不见了。而那四个身影从城墙之上飞快地坠下,毫无声响地及地后便向着不同方向飞奔而去,再眨眼时已是四下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