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到达落马县的时候,太阳已经向着西边下滑。夕阳往往不刺眼,所以即便是向阳,秦舒仍旧是在马上睁着眼,面无表情地随着粮军入城。
落马如今的现况是通向四方的四座主城门都已紧闭,城的北半边已全数以军用,而在城南还有着一些遗留下来的百姓没有撤出。所以当他们从西门入城时,入眼的都是持戟的兵士,没有看到百姓的踪迹,就如齐茉来时见到的场景那般。
落马的都督已亲自候在了城门口,按理而言,他不过是个粮草督运是不可能让一个正三品的都督亲自来迎,然而人家的身份却不只是个粮草督运。十五岁的世子爷,承了天命是来随父观战的,这可不能不让他一个边远都督前来迎接。
这一路上走的官道都安全,不只是因为走的是官道,自然是有人在暗地里为他探路。所以顺利到达落马时,秦舒除了因为没有时间整理而生出了些胡渣外,一切看上去都与在京城时无异。
“秦督运,可把你盼来了。已在府上为您备了酒,还请移驾。”城门一毕,落马的谭都督就已经迎上前来,待秦舒跳下了马与他寒暄了一番,丝毫看不出是大敌当前的景象,反倒像是迎来贵客上门,忙着就让人为他去牵了马,脸上挂着抹不去的笑容就伸手迎秦舒往里请,那客气的模样丝毫不像是对待一个才十五的少年,反倒像是对个德高望重的老者,让秦舒看得眉不禁皱了下。
然而跟父亲一起在京城这么多年,从小也是以世子之礼长大,自是不会生疏的。不一会儿假笑迎上脸,他便熟练地应答着这位都督的问候,让人将粮军带去安置,自己则再次与谭都督一同上了马,似是有说有笑地向着都督府门前去。
“啧啧啧,你看谭都督那样。”路旁不少路过的兵士都在轻声地唏嘘着看着笑容正灿的都督。这可是大敌当前的边远战场,脸秦舒都在心中不禁唏嘘,更别提是那些等待着去拼命的兵士了。
秦舒跟谭都督聊了两句便觉得有些不耐烦,然而他脸上仍旧是一副标准的客套笑容,眼睛却不禁向着四周扫视了一番。明明是冬日,然而路边一路看来,那些兵士身上的衣衫虽还厚实却也有不少可看到破洞。披着一层薄甲,巡逻的府兵目不斜视地路过,脚步却很沉重,看起来精神蔫蔫,没有一丝生气。
虽然来时秦舒也不指望能看到军心大振的场面,可是这样的兵当真可以用来御敌吗?他思索着撇开了头,然而这一瞥不要紧,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他几乎是潜意识地便拉了缰绳止住了马,而看着他的那双眼也微愣了一下,猝尔却也没闪躲,继续光明正大地就盯着自己看。
这个人自然不是别人,就是说要来凑热闹而‘巧遇’的齐茉了。方才她听到粮军入城的动静,白脸小哥说军队会路过他们坊口的大街,她便提溜着两个空空的水桶出了街道。‘正好’就与路过的秦舒撞了个正着。
“吁……诶?秦督运?”一旁马上的谭都督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发现自己身旁竟然空了人,吓了一跳连忙停下了马来,却看到自己身边的那个少年此时落后自己几步,停驻着眼睛却看着路边一个用粗布盘发带丧,挑着扁担的劳役;而那个劳役居然也恬不知耻地也不知避讳,就这样瞪着眼盯着马上的秦督运看。
“大胆!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谭督运不喜地吼了一声,一旁怔住的小兵也连忙持着戟向齐茉走去。而此时的齐茉也有些微愣住了,不是因为眼前人此时的威风模样,而是这面上有着些许胡渣而又有些消瘦的脸庞全然跟那个曾经与自己一同熬夜拼命的麦舒文几乎一模一样。
上一次在太平侯府见到时竟还没觉得,如今沾上了胡渣的模样却是跟那个陪着自己奋斗几天几夜不合眼的麦舒文一模样。
齐茉回想着自己第一次见他时,年幼的他便有了那么几分的神似,这世上竟有那么巧的事?不得不说,齐茉对这张脸是没有提防的。上一世,麦舒文曾经与自己一同一起完成过几个项目,在熬夜拼命上他们有着自己的默契。
他们可以完全没有交流,不说话,就这样两台电脑,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呆上一夜。而麦舒文这个人,不得不说,是个很不错的程序员,不仅如此,他到他们公司虽只有一年多的时间,成绩却是显而易见的。许多语言的思路在想不通时,齐茉也会不耻下问地去请教他。如果齐茉没死,那么这么些年,他一定也能混到个部门经理的位置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张十分相似的脸,齐茉对此时高马上的少年没有之前的提防之心,反而觉得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有些安定,于是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看,就像她等待麦舒文为他解说时也这么直直地盯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秦舒眼中闪过一丝的惊喜,脸上却依旧平静。他已经从马上下来,将缰绳递给了马下的宁安,步伐不紧不慢地拿着马鞭走向肩上还扛着扁担的齐茉。
“服役啊。”齐茉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拍了拍挂着空桶的钩绳平平淡淡地回答着他的问题,继而又探过头去看了看那前面粮军仍旧没有停歇着向前走的阵仗,嘴角微微一提,笑道:“怎么?果真提了你来?”
这话说出就似她当年只是随意一猜,没想到真被她言中了一般。一旁准备拎着她去打水的白脸小哥这下脸是真白了,连忙放下手,立正杵在了那儿,跟看戏法一样眨巴着眼看了看从高马上下来的秦督运又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个小女孩儿。却见面容俊朗的秦督运竟是噗嗤一笑走上前来,笑道:“是啊,承你吉言了。”
秦舒笑着走来,眼睛却不自觉地打量了齐茉的一身粗衣麻布,最终停在了那对锁在齐茉脚踝乌黑粗重的鉄镣上,笑容淡去,一丝愁容上了眉。
“诶,看啥呢?”看着秦舒盯着自己的脚看,齐茉有些别扭地向后退了两步。四周的府兵见秦舒与这女孩儿似是相识,大多都站在原地傻愣着不动,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而谭都督此时也下了马,面挂笑容地走上前来,眼神似是探究地看了齐茉几眼后又落在了秦舒身上。
“诶?这位是秦督运的熟识?”谭都督自然是知道齐茉的身份的,不过这位女孩儿居然跟圣上面前正红的文安候府上的世子认识倒是才知晓。他的面上迅速地窜上了几多思虑,可是很快他便收起了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带上了客套的笑看着两人。
“哦,见过几面。”秦舒简短地回道,内容却很简单。在京都混的,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官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都是打过照面的。更何况谭都督也知道齐氏与京城太平侯府也有关系,于是也明了了。
秦舒说着眼睛再回到了齐茉的脚镣上,转头便看向一旁的谭都督,声音平淡地话道:“谭都督,秦谋愿意作保,还请让这位女子服役期间去了脚镣吧。”
谭都督挑了挑眉看了看齐茉又看了看秦舒,自然参透一二,思虑着这面子要不要卖时对面的女子却笑着道:“不必了秦督运,这样挺麻烦的。诶?是了,也不知你做督运了,这巧遇到的,有些事想问问您,不知您可愿意赏点时间给齐某?”
齐茉的话说着,脸上的笑没有冷却,依旧微笑地盯着秦舒看,倒是一旁的谭都督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愣在一边,不一会儿,他再见到秦舒若有所指地看着自己,便连忙拍手道:“哎呀,老夫这真是老糊涂了。秦督运这才来,府上还备了酒菜。这也是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不如就将这位姑娘也请去府上一同用膳吧,秦督运的旧识,能在这处遇到自然是要叙叙旧的。”这可是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是一次让个犯人上了桌也没人会嚼舌根子,何况这是为别人请的,要怪也扯不到自己身上。谭都督想着便挥手便遣那白脸小哥去结了齐茉脚上的鉄镣,却又让齐茉伸手拦住了。
“不必了,秦督运初来,必然疲劳,若是明日晨早有空的话便遣人来叫我一声吧,我也不过是想问问我姑母近况。”
这自然不是真话,秦舒也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太平侯夫人的近况,只是齐茉到底想说什么?他思索着皱了皱眉,却也点头应承许下了时间,两人没再言语什么秦舒便上马离去,而马行了几步后他又回头看了看,那女孩儿的背影已消失在了黄昏的夕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