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婵在那一夜就搬到了秦梦的住处,婢子也换作了秦梦的婢子,被母亲拘在房中基本上没有出来过。府中上下的下人有不少都有些好奇,毕竟这些年三姑娘虽是弱,可身子却是少有病痛的;她平日里不愿出门,可是每年老太君回来时,她都会去迎接,可自从淑妃娘娘入宫后,她便病倒了。
淑妃娘娘入宫时是没人见到的,公车迎着她入宫,在上车前,夫人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叮嘱了几句话,丝毫不似平日里的那般宠爱。府里的下人心里各自都有个谱,可却也不敢碎语;前几日有个下人玩笑说三姑娘是眼红二姑娘入宫给气病了,毕竟论样貌,二人虽相似却是三姑娘更胜一筹;只一句玩笑话,林氏就罚了二十个板子,让他被人抬着出了院门。
从前林氏可从未因为有人说三姑娘的闲言而这般认真,所以此后众人便闭起了嘴,再不敢说三姑娘的事了。好好的一个除夕夜,三姑娘的饭菜被送到了她的阁中,毕竟是抱恙的,所以她的缺席并没有扫了大家的兴。只是席间众人都看得出老太君的脸色并不好看,可是为了个过节,大家还是努力地将气氛活跃起来,林氏也将边关来的家书给了老太君,也让这位黑着脸闭着眼的老人脸色和缓了些。
子时刚过,落马县的小院里,久违的敲砖声从屋顶传来,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的悦耳。齐茉起先以为是听错了,直到她睁了睁眼,见到了从屋顶透下的一丝寂静的月光,她才知道她没有听错,是文一来了。
“六姑娘。”顺着绳索滑下的文一背手站在炕边上,他的手背在身后,手里有一卷卷轴。
“这是?舆图?”齐茉试探地看了看他手中的卷轴,可没见他递来,于是只是问而没有动。那个背影点了点头,将手后伸过去,感觉到手上的东西被人拿走了,他才松了手收回来。
“此为陕州图,小的让人将可打探到的地方山河都描绘了,您且过目。”
果不其然的认真,那张裱在卷轴上的图与其说是舆图,更像是福水墨画,工笔看得出可见一斑;而图画之人显然也是有着老道的经验,细致山水河流高低深浅都标得清清楚楚;作为一副舆图,它当真是太大材小用了。
“好画。”齐茉低沉地叹了一句,之后感觉到文一的呼吸顿了一下,转而又低声笑道:“我本只想着你会送来方便藏物的纸,结果却送了卷画轴,这要我如何藏?”
“这……”文一愣了一下,他居然忘记了;这舆图可不是供鉴赏只用,裱在画轴上,这物件就大出了许多,若是要藏恐怕就难了。这些年跟着老爷的习惯一直没有改,此时竟然出了这么简单的错误,一时悔得他抬不起头,只忙将手伸过去向齐茉要回那卷图。
“嗯,你会去将画为我取下给我送来吧,越轻薄越好。”齐茉说着话里还带着笑意,却不是讽刺,只是轻柔地笑着,将画轴递了回去。接过画轴的文一伸手就攀上了绳索准备走,可抬起脚时却没向上爬,伸手在袖中摸索着什么东西,不过会儿他将手背过身后向着齐茉摊开,是个小小的玉环。
“六姑娘,这是老爷给您的礼物,贺您生辰的。”他说着,面不改色地背着手一字一句地继续道:“老爷说了,从前每年的寿诞他都会亲自为您献上,若是今年他回不来,日后的寿诞便让小的替他送于您。小的前些日子让弟兄去四处为您寻舆图,巧是遇上一家破落户出卖家当,见这玉环成色不错,价钱正低,就买了。子时已过便是元月初一了,小的也祝六姑娘事事顺心,这玉佩望您不嫌弃。”
手上的玉佩被人取走,身后一声温心的谢谢。文一就没再逗留,顺着夜色攀上了屋瓦走了。
往年,每年的生辰,父亲都会亲自为自己准备一样里屋。在秦棋来了这儿后,她记得七岁那年,齐重送与自己的是一架棋盘。
听说是他去江南时遇见一位老者所赠,棋盘的形状很是奇特,是难得的以整块的沉香木所制。流云的形状,侧有刻画八仙过海,细致至嘴脸都雕画得十分传神。那架棋盘是齐重与老者对弈赢得的,送给了自己的这位宝贝女儿,后来棋盘被齐茉带去了京城,在她发散家财的时候专门叮嘱了竹青将棋盘留下。
八岁的那年,生辰的贺礼是串佛珠,是齐重希望女儿能沉下心思,静养身心。九岁是一卷名家誊抄的女诫;十岁是副前朝的古画。这些东西齐茉都让竹青好好保管着,从前在京城时也时不时会取出来晒晒太阳,见见光。
这些物件若是拿出来卖,只那棋盘便是价值连城;可是在齐茉这儿,贵的永远都不是东西,只是心意。就如现在手中的这只玉环,人虽不在,心却还在;即便不比从前的珍贵难寻,可是它的意义却是遗父每年给自己的祝福;其实她也不是什么特别洒脱的人,只是就算她心里对钱很敏感,有的东西不能卖,它就是不能卖。她将玉环收在身上,揣在怀里,就这样睡着温火的炕吹着瑟瑟的冷风;没有热闹的除夕夜,睡得很安稳。
这一夜,齐茉做了个梦,梦到了自己的父亲,不是前世的,而是今生的。她梦到自己与他同站于旧宅的那间书房里,书房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记忆犹新。书案之前,他微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而在他身边的自己也暖心地憨憨一笑。
“渺幽,过了今日,你就过了幼学的年纪了。父亲啊,老了,能宠着你的时间不多了。待你明年金钗,后年豆蔻;待到你及笄之时,爹爹希望你能成为一位明得事理辩得是非的女子。人字一撇一捺,一撇我着手为你画下,那一捺将要如何写,就要看你了。”
依偎在长袍布衫,乌丝光亮的父亲身旁的自己是那么的乖顺;这副父慈子孝的场面,从来没有出现在齐茉的脑海过。她从前,没有做过这样的梦,甚至从来没有梦到过自己的父亲;而今世,在失去了之后她才发现,那是她一直都希望的吧。
希望有个人,能够为自己指条对的路,带着自己长大。希望有个人,能够伴着自己度过幼学,金钗,豆蔻;待到自己及笄,待到二八,待到自己嫁为人妇,待到自己桃李年华,那个人他依然在,依然有着最厚实的臂膀,为自己挡去所有的巨浪,为自己守住一片港湾。
那个人就是带你到这世上来的男子,他会在你咿呀学语时告诉你,他有个很普通的名字,叫做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