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的大江边,有一位十一二岁的黄衫少女坐在江边的巨石上,正收起面前的九霄琴,准备离开。
“玉姐姐,百药师兄在你这里吧?”傻妞从东南方杜门赶来,一见到颜如玉,就急切地询问。
颜如玉耳力极聪,早已听到傻妞在东南方杜门发生的一切事情,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不近人情的风竟一手抱着傻妞、一手拎着李君昊。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立即回道:“百药师兄在白芍花丛挖白芍根,我已经通知他到小茅屋等我们,我陪你们一起去小茅屋吧!”
傻妞咧嘴一笑,甜甜地说了声:“多谢玉姐姐!”忽然又捂着小肚子问:“小茅屋里还有吃的吧?”
颜如玉单手抱起九霄琴,抿嘴含笑,“早知道你要来,我已经让红狐给你准备了好吃的,都放在小茅屋里!”
红狐是颜如玉的宠兽,极通人性,且坚决服从主人的命令。
“太好了!我们赶紧去小茅屋吧!”傻妞拍着小手,咽了咽口水,又看向身旁的李君昊,焦急万分。
话音未落,风的身形一闪,一阵风吹过,三人已到了芍药花阵,颜如玉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傻妞在风的怀里抬起眼睑,瞅了瞅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我们等等玉姐姐吧!”
风玉立于一片青芍药花丛前,面如寒霜,静默不语,任由夜风扬起他的黑披风,飒飒作响。
傻妞深吸了一口气,向他身后探了探脑袋,玉姐姐离得很远,还要等候许久。
她回头看向眼前的芍药花阵,若不是这花阵威力非凡,风师兄哪有耐心等玉姐姐?而她的小肚子也因为这过不得的芍药花阵,不得不继续唱空城计。
眼前的芍药花,大朵绽放,芬芳馥郁,铺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芍药花阵由五种颜色的芍药花丛组成,分别按东南中西北五个方位排列,用青赤黄白紫各五种颜色的芍药花,分别对应五行的木火土金水,且分别对应五音的角徵宫商羽。
要过此芍药花阵,需根据《鸥鹭忘机》琴曲的音律,对应五音的角徵宫商羽来入阵,并按五行相生相克,不停地计算每一步路数来破阵,其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若错记一个音律,踏错一步,便会招来机关陷阱,当场毙命。因此,即便是像风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若不熟悉音律,若没有缜密的心算能力,也不敢轻易入阵。
过了半晌,颜如玉终于赶到阵前。她一边弹九霄琴,一边带着风入阵。在《鸥鹭忘机》的琴音中,她一会儿跳向黄芍药对应的宫音,一会儿跳向白芍药对应的商音,不停地在五种颜色的花丛中跳来跳去,直到一曲结束,才终于带风跳出了芍药花阵。
从芍药花阵出来,颜如玉抱着九霄琴香汗淋漓,风抱着傻妞、拎着李君昊却大气未喘,面不改色。
傻妞暗自庆幸,冷酷的风师兄突然转性,肯带他们通过芍药花阵,来到小茅屋。否则,以她和李君昊的轻功,即便有玉姐姐带路,也过不了芍药花阵。
还未走近小茅屋,百药已经迎了出来。他从风手中接过李君昊,抱进了小茅屋。
简陋的小茅屋里,点着油灯,摆着一张竹榻、一张木桌和一些药锄等采草药的工具,这是百药采集白芍根的休息之所。
百药把李君昊放在竹榻上,为他把了脉、检查了伤口,立即给他服了一粒药丸,又帮他包扎伤口。
傻妞紧盯着竹榻上的李君昊,紧张地问:“百药师兄,君昊哥哥没事吧?”
百药答道:“只是皮外伤,失血过多,暂时昏迷,性命无忧。”
风冷哼了一声,将傻妞放在竹榻上,一转身就不见了。傻妞长吁了一口气,摸了摸饿瘪的肚子,朝茅屋的四周看了看,“玉姐姐,红狐给我准备的食物呢?”
颜如玉向茅屋角落指去,傻妞立即两眼放光,看向她手指的方向。看清角落里血迹未消的野鸡和鱼儿后,她的眸光骤然黯淡下来。
哎~,红狐毕竟还是狐狸,再怎么通人性,也不会帮她烤野鸡和鱼儿!
她恹恹地低下头,盯着咕噜咕噜直响的小肚子。过了一会儿,她抬眼看向李君昊,君昊哥哥要是没受伤就好了,还能帮她烤野鸡和鱼儿。
颜如玉见状,扑哧一笑,上前抱起傻妞,又走到角落里拎起野鸡和鱼儿,笑道:“又饿又懒的傻丫头,我们到外面烤东西吃!”
傻妞高兴地拍手欢呼:“太好了!我就知道玉姐姐最善解人意了!”
见她们要出去,百药一边帮李君昊包扎伤口,一边对颜如玉说:“如玉,烤东西时,帮我把煎一碗白芍根,白芍根汤可敛血止血。”
颜如玉含笑应声,蹲身拿了一个药罐,抓了适量的白芍根,抱着傻妞出了小茅屋。
茅屋外,颜如玉带着傻妞,在原有的篝火上一边烤野鸡,一边煎药。
野鸡烤熟后,药也煎好了。她喊百药出来吃野鸡,自己端着一碗药进了小茅屋。
手中的汤药滚烫,竹榻上的李君昊昏迷未醒,她便把药搁在一旁的木桌上。
月华的清辉,透过竹榻旁的窗户,洒进昏暗的茅草屋,照在李君昊的脸上。
经过一日的奔波、打斗,他的脸上脏污不堪,眉眼、唇角都有殷红的血迹。
颜如玉看了看热气腾腾的药,又看向他的唇角,犹豫了一会儿,从角落的水瓮里盛了一碗水,掏出一条白色的手帕,沾着碗里的水,为他擦拭脸上的污渍与血迹。
在她纤纤十指的擦拭下,李君昊的轮廓眉眼口鼻渐渐清晰。
他的面容,沉静如海,虽然浑身伤痕、带伤昏迷,却未流露出丝毫的痛苦、焦躁、不安。
他的黛眉,长如远山,连绵巍峨,坚强刚毅中蕴含无限柔情。他的双眼紧闭,睫毛如刷,颜如玉不由好奇地想,该有一双怎么的双眸才能融进那如山般的黛眉?
他的鼻翼,高挺如峰,峻峭挺拔,有山峰积雪的冷峻,亦有一览众山小的气魄。
他的双唇,红润如花,有花瓣之形,有花色之鲜,有花露之润,似有花味之香。
颜如玉看得呆住了,从小到大,她也见过不少俊男,可像李君昊这样,如海似山、如峰似花,集沉静、坚韧、冷峻、柔情于一身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恍惚有一种“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的感觉。
她情不自禁地吟起当初种红芍药时的一首诗:“芍药绽红绡,巴篱织青琐。繁丝蹙金蕊,高焰当炉火。结植本为谁,赏心期在我。采之谅多思,幽赠何由果。【注1】”
眼前的李君昊,是否就是她可幽赠芍药之人?
她忽然脸红心跳,擦拭李君昊脸颊的手不由地轻颤,他浓密的睫毛也忽然轻颤了几下,她猛地一缩手,差点打翻了另一只手上的水碗。
李君昊慢慢睁眼,双眸如湖泊,波光潋滟,幽深澄澈,忽明似暗,令人心醉,又让人难以捉摸。
颜如玉怔住,坠入他那双醉人的眸光中。
李君昊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只见一位梳着飞仙髻的黄衫少女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少女面容如花,娇而不艳;眉若杨柳,柔而不弱;眸若明月,明亮娴静;颊如红霞,羞而不怯;唇似花瓣,温柔含蓄。
他看着眼前如花仙般的少女,鼻端闻着芍药的花香,回想刚才听到的那首芍药诗,只觉自己进入了仙境。
为了唱和仙女的芍药诗,他喃喃低语:“夜窗蔼芳气,幽卧知相亲。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注2】”
竹榻旁的颜如玉如梦惊醒,双颊飞红,一转身,飞快地跑出了小茅屋。
远远地,听到她抛下一句话:“把桌上那碗白芍汤喝了!”
李君昊方觉遍身疼痛,再看向身旁的木桌,确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竟不是仙境,也不是梦境!那傻妞呢?她在哪?
心念刚起,就听到外面传来傻妞哈哈的大笑声,似是因为吃到美味而发出心满意足的笑声。
听到她的大笑声,李君昊的嘴角也扬起一丝笑,忍着伤痛,撑着手肘,慢慢地起身,拿起桌上的那碗汤药。
轻缓的动作,牵动了全身的疼痛,忽然茅屋外传来一阵悦耳的琴音,让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喝完汤药,李君昊躺下,凝神细听,竟是一曲《溱洧》【注3】!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那黄衫少女竟将他刚才那句“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当真了!
作为定情之物的芍药,他是赠,还是不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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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节选自元稹《红芍药》
【注2】节选自柳宗元《戏题阶前芍药》
【注3】《诗经》的《国风·郑风·溱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