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陈净墨被这种目光刺痛,说不出话来。
易安便面无表情地随着其他囚犯走开。
陈净墨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易安,却也只能看着易安的背影默然。
他早已不能承受独留原地的悲凉和孤独无助,靠着一丝眼中闪过的计谋的信心,大步走进子游的房间。
他并没有点灯,在黑暗里摆出等待的姿态。
仅仅是一个姿态,也足以让他在漫漫长夜里不会有想要蜷缩的恐惧。
他最近一直在恐惧,这恐惧如这黑夜快要吞噬掉他的魂魄一样的东西。
夜色苍茫,清冷寂寞。
易安和其他囚犯被放置在一间简陋但干净的大房间里。每个人换上了干净的相同的布衣。
由于白日里的长途跋涉,房间里充斥着巨大的打鼾声。
易安已习惯在这样的声音里睡觉,只是习惯的过程很久。
但不论以前如何,也回不去了。
深夜空气冰凉,易安忍着困意,观察着周围的人。
所有人都已睡熟,但易安仍然等着,一动不动。
他早已学会压制冲动和忍耐片刻再择时机的谨慎。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易安才不动声响地爬出床位,直至后院里才直起身子快速走起来。
易安抬头望了望着子游房间的窗户,轻轻走到门口,然后轻轻敲了三下,却不见回应,便顿了顿,整理好刚刚压皱的衣服,大胆打开门走了进去。
借着一点微弱朦胧的月光,易安看见窗前有一人影。
易安静立了一会儿,还不等开口,却听到那人影的声音。
“你还是回来见我的。尽管你不想见我。”这个声音有些悲凉。
易安反应了好久,才辨出这人影是陈净墨。
易安心中慌乱,停顿了很久,才说道:“怎么是你?子,子游呢?她在哪儿?”
陈净墨转过身,缓缓点亮起灯。
昏黄微弱闪烁的火光,映在陈净墨的脸上,愈显苍白和消瘦。
易安几乎差些认不出陈净墨。
“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陈净墨说着,拿出一个凳子,“坐吧。”
易安顿了顿,便也坐了下来。
“子游在哪里?”易安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净墨无意识地深深一叹,“我不知道。”
易安忽然心中生起莫名的怒火,站了起来,怒道:“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对子游不安什么好心,像你这种连恩师都出卖的败类!早知道,我就不该把名单弄丢。别以为我不知道,书院被查封,先生们被杀,都是你背后做的勾当,不就为你的野心么,你看看你现在,呵,你信不信报应?”
陈净墨被这些话皱起眉头,皱起一团浓雾,笼罩在周围。
陈净墨忽然明白这些愤怒早已不是因为子游而产生的误解,而是他们自认识以来就愈积愈浓的恨意。
陈净墨忽然大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然后平静说道:“那么我问你,你在书院时为何名为王安?”
易安忽然闭口不语,惊异地看着陈净墨。忽然院中人声嘈杂,易安愤愤离开。
独留陈净墨在灯光下黯然沉思。
这冬日的景象勾不起陈净墨在书院时的回忆。
因为那时的书院最后的时光是在炎炎夏日里度过。若不是易安,陈净墨怕是会很久想不起那些画面。
但,想不起并不代表不记得。这些回忆幻化为梦魇,化为叹息窜在陈净墨的生活里,永远无法抹去。
在冰冷的夜里回忆着酷暑的时光,陈净墨感到一阵窒息的压抑。
七十三
陈净墨仿佛感受到那天跑在烈日下压抑的闷热。
他们所在的书院是在半山腰上,有种隐居着等待三顾的姿态。
陈净墨那时的可以称作野心的东西催促着他时刻保持着克制与冷静。即便是日出,也仿佛是他计划中的事。
那日,与平常一样,陈净墨早起在深山里晨练。
山中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消散。树木苍翠,绿叶反射的光引逗着眼。不一会儿,热浪滚滚袭来。
汗水浸湿了陈净墨的衣服。那时的他没有从军过的坚毅冷酷的棱角,还仍是带着一丝温暖笑容的白面书生。
他矫健从容地穿过树林,不一会儿就快到了书院。
只是,他还没有走进大门,便觉察出了异常。
陈净墨看到有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手中持着沾血的大刀从门口走出,便立即躲进路边的林子里。
烈日高照,陈净墨足足在林中一动不动蹲了三个时辰,看着门口的情况。
忽然门口的四个黑衣人忽然整齐严肃直直地站立在门口,而从门口出来的却是被抬着的一具具血染的尸体。
陈净墨惊恐地仔细看着,竟都是自己的先生们。
“有没有漏掉的?”忽然门口又走出一个黑衣人对着门里面问道。
“除了王公子,还有名单上的人,只有一个人不在。”里面看不到的人说道。
“谁?”那个黑衣人的脸没被宽大的帽檐遮住。
“查不到,学生的名册不见了。”
“再仔细找!”这声音在烈日下却有种渗骨的寒意。
陈净墨听着,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想着怎样逃开。
他才明白这是东厂的可怕之处,平日里痛快地针对东厂的言论原来只是一种无知的勇气。
但他随即便陷入一种深深的愧疚和不安,而此时,他不会想到此刻的画面和心绪会缠绕着他日后,如可怕的病,不忍直视。
但若是再有一次机会,他也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选择在当时站出来,一同赴死。
只是,现在,易安眼中,自己怎么会变成叛徒。
那王公子不是易安那又是谁呢?
所有的事变得陌生而更为痛苦。
既然东厂并不知道逃走的是他,自己怎么会被抓到又被流放至云南充军?当然,他当时想到过这一点,但东厂之后找到名单的可能也是有的。易安当时在家,而名单是被易安弄丢,从而保住了命。
到底是谁告发自己的呢?
忽然,陈净墨眉头一紧,喃喃说道;“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