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月色朦胧,不一会儿又隐没在黑云中。
今夜,无月,无眠。
陈净墨已经许久这样夜不能寐,沉默无言地站在子游房间的窗口前。
时间并不会因为内心的渴望而停住,而是冷漠地前行不顾。
湖边的柳已发出嫩芽,春风温柔,摆弄着细发和心跳。
但陈净墨跟不上时间的节拍,依旧在冬夜里沉默,纠结。
每一个让人想要摆脱的状态顽固地不变。沉默的继续沉默,逃亡的继续逃亡,躲藏的继续躲藏。时间带不来惊喜,却叫陈净墨更为失望。
陈净墨不禁叹息一声。
他拿出一壶酒,向后山走去。
在崎岖的小路末,陈净墨的视野便豁然开朗。
那间草屋前竟被易安开辟出一片平地,低矮的灌木将这块平地围成庭院,院中则是一棵看不出种类的小树,树旁是一座简陋的小亭,有桌,有凳。
陈净墨忽感一阵喜悦,看到草屋里有微弱的灯光闪烁,便走近轻轻敲门。
“门开着,进来吧。”是易安的声音。
陈净墨将门缓缓推开,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易安独坐在墙角的桌前,孤灯,孤影,一本书。
易安微微一笑,示意陈净墨坐下。
陈净墨坐下后并不言语,而是静静看着易安。
易安看到陈净墨手里的酒,微微一笑,便起身拿出两个杯子。
“我们去亭子那里。”易安拿着杯子走向门外,随口说道。
陈净墨便也拿起油灯走了出去。
待他们坐好后,空中飘起蒙蒙细雨。
陈净墨倒出一杯酒,狠狠吞了下去。
易安则缓缓喝下。
“现在的情景,却让我想起你刚来杭州任职时,我们在船里喝酒的样子。”易安忽然说道。
“为什么?”陈净墨问道。
易安顿了顿,缓缓说道:“那时,你被贬杭州,黯然落魄喝酒的样子和你刚才喝酒的样子几乎一样,仿佛从没有变过。”
“是啊,我只是转了一圈,回到了原地。倒是你,变了许多。”陈净墨黯然说道。
“我那时其实根本不理解你的黯然,不过是贬谪,又有什么。这几日,我被困在这草屋,却是我从未有过的轻松。那日,你在孤山脚下的船上说的那些话,我当时不明白,但我一直在想。你初来杭州时,我陷入对子游的欲求,却将你我的情谊弃之不顾,后来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直至家道中落,我竟然仍是如此。这几日,我常想其中的缘故。我当真是喜欢子游到这样的地步么?若是从前,我定是想不明白。但后来的颠沛流离,叫我将之前的优越感磨尽,我倒是明白了一些。我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这样简单的道理,却折磨了自己这么久,让我心生恐惧。开始畏惧所有的冥冥之中的宿命。”易安声音变得颤抖,停了下来。
陈净墨仔细听着,流下泪来。
雨渐渐密了起来,淋湿了清风。风吹在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泪痕。
“现在呢?”陈净墨问道。
易安看了看陈净墨,道:“我仍是放不下,只是淡然了一些。当我那日看到子游时,我才明白我已不似从前般疯狂了。你有没有再去看看子游?”
“有过,只不过她不在那里了。”陈净墨道。
易安听后思忖许久,道:“按照杭云,他们定是在船上躲着。杭州地少人多,日夜繁华,只有在船上才能避人耳目。可杭州这么多船,怕也是不好找。”
“不必去找。”陈净墨道。
“为什么,难道你不愿见她?”易安问道。
“我很想见她。但你想想,其实是她不愿来见我。”陈净墨黯然说道。
易安一惊。
“其实她完全可以来见我。或许有什么苦衷,或是为了逃避东厂,你看,子青其实是暗中监视着我,之所以久久没有现身,怕是因为子游。”陈净墨说着,想着,想到这,竟感到一丝喜悦。
易安听懂了这话,又忽然不懂。
“其实让我困惑的是子青。我与她太久不见,已辨不清是敌是友,更不明白她与子游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我前面想得正确,那子青则是一个危险的人。上次见她,本以为她是为了东厂而要回酒楼,但她离开后却再也没有出现。我管理着酒楼,其实做着外帐,想着有一天能将现任的杭州知府拉下水。现在看来,赵大人通过酒楼已敛财巨大,丝毫不知收敛,我想是东厂定是出现了不小的危机。我本想打听,却发现最近酒楼来往的官员竟然近来不来酒楼,因而无从问起。只能等子青的消息了。”陈净墨道。
易安紧皱眉头,陷入沉思。
陈净墨倒了酒,忽然笑道:“易安,不论怎样,我们今晚能如此畅言,我已经很满足了。”陈净墨举杯,吞下满满的一杯酒。
易安看着陈净墨,忽觉一丝悲凉和快意,也举起酒杯喝下。
不时,两人已醉,在狂欢里睡倒,在梦里忘掉。
不觉,天亮。
陈净墨被太阳的第一束光照醒,吃力地站起,看着旁边睡倒的易安,微微一笑,便又脱下外衣盖在易安身上,微醉着走下山去。
当他回到酒楼开门的一刹那,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