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刚刚出升的太阳却瞬时被淹没在云层之中,天地间也被苍白的光射得通亮。
山的深处,树林郁郁葱葱,显得阴暗冷清。
一座孤坟,隐在丛中。
易安跪着,清理着周围的杂草。
他明确地移动着身体,不慌不忙,从容自若,一种苍老的姿态。
平静只是一时,愤怒也只是一时,所有的情绪发作之后,只剩空洞麻木的动作,自欺欺人的平淡。
“易安。”有人叫他。
但他没有抬头,像是叫不醒犹在梦中的人。
“易安。”是子游的声音。
易安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易安压住慌乱,缓缓站起身。
就在刚刚,易安的脑中全是子游昨晚奇异的笑容。
“我想我们需要见一面。”子游看了看块墓碑。
易安心中恐慌,一种担心的事终于发生的不安。
子游悠悠地走近易安,凝视着易安晃动的眼神。
在这一刻,易安便明白,自己已经输了。所有的一切,与预想的完全不同。他没有朝她怒吼,更没有理直气壮地打她。
易安紧绷的心,摔得粉碎。
“易安,若你仍是从前就好了。”子游黯然说道。
易安不明白,一直盯着子游。
子游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我知道你是受制于东厂才会那么做,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易安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子游微微一笑,“你终于还是问了。我想过。”
易安无奈地点点头。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你爹的死,无论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东厂下了命令,皇帝也下了命令。”子游淡淡说道。
易安忽感全身发麻,便坐在地上。
子游蹲下身,扶住易安。
易安目光游离,扫在子游的身上。
一切好像都静了下来。
子游余发沿着左肩泻下,只有一个简单朴素的发簪固住头发。
清风徐来,几根细细的绒发挑动着细长白皙的脖子。子游轻轻地呼吸着,胸口均匀地起伏。
易安忽然逼近子游的脸,朝着子游的脖子吻了下去。
子游一惊,却被易安狠狠地扳过身子,扯落了衣裳。
叫着的鸟飞离,花枝微荡。
九十五
等到陈净墨睁开眼,看到的是耀眼的白色天空。
此时,已到晌午,蝉鸣聒叫,丝丝暖风吹来,许久,陈净墨才发觉不见了子游。
快要入夏了,陈净墨瞬时沁出汗珠,便匆匆向山下走去。
小路曲折婉转,像是梦境之中总也跑不完的路。
陈净墨渐渐加快脚步。
他们只能躲在酒楼后山的草屋,而此时,屋里却空无一人。
子青,子游,易安,不知到哪里去了。
陈净墨叹息一声,从窗边的瓶子里倒出一些碎银子,然后眉头一皱。
只剩下这些钱了。
这么久以来,陈净墨靠着帮赵大人管理酒楼所取得的一点钱和从前子游房间的钱过着日子。在沉默和绝望压抑里不想着未来,等着子游。
现在,却连沉默绝望的本钱也没有了。
自己一无所有,怎么面对子游呢。
可自己又能做什么?
他忽然开始厌恶自己。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但眼前的问题必须要得到解决。
陈净墨轻轻放下瓶子,勾走里面的蜘蛛网,便转身离去。
这里离酒楼仍有一段山路,一样的曲折小路。
陈净墨急切地快速走着,直直盯着路,不看周围的风景。
像是做了一个梦,陈净墨走到酒楼子游房间的门口。
他顿了顿,呼出一口气,缓缓推开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酒楼到目前没有被拆掉,看来只是暂封着,它像是牲畜,看着屠夫,等着下一个要命的买家。
房间里幽暗,仿佛深不可测。
只有窗口一点苍白的暗光。
桌子上,镜台边,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陈净墨走到镜前。镜子里的脸瘦出棱角,眼神犀利透着冷酷的疲倦,双唇紧闭,像是忍耐着什么。
陈净墨心中一惊,凑近细看。
这是自己的脸。
陈净墨转过头,不愿再看下去。
他走到衣柜前,轻轻拉开,小心地避过抖落的灰尘。
里面仍有些衣物,发出呛鼻的气味。
陈净墨缓了缓,轻轻拿出里面的一只小木匣,慢慢打开。
里面有几张银票和两锭银子,陈净墨只拿走了银子。
他忽然悲哀地想到,或许只有金银才是可靠的。
近来,朝廷因军饷不足而加重税银,杭州原有的织厂瓷窑都差不多倒闭。
那些彻夜的叫卖声,虚构着盛世。
陈净墨将这些银子包好,走到门口,他回头又望了望这个房间,却忽然怔住不动。
窗边的微光仿佛要被房间这些灰尘吸尽,只有那把在窗前的椅子发出幽幽的亮光。
这个亮光马上就被陈净墨发觉到其危险之处。
陈净墨走到椅子旁边,俯下身细细看着。
坐面上没有灰尘,扶手处有几道手划过灰尘的印记,反射着亮光。
陈净墨怔住。
同时,他听到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来,屏住了呼吸。
陈净墨关上密室的一刻,房间的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