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姨娘?嘲云?嘲雨?
婠婠恨不得直接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
这些重要的事情竟全然被自己抛在脑后了。
自己出嫁前,冷老爷怕婠婠人生地不熟,受欺负,便叮嘱了人将贺府内的境况都给婠婠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可他哪里知道,婠婠那时刚到这里,还浸在自怨自艾和捶胸顿足的恨里。
所有的话都是穿堂风,左耳进,右耳出。
此时,婠婠听到贺夫人的话,就像焦雷一霹,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贺府宅内,正掌事的是贺夫人,膝下是嫡长子贺嘲风;除了大夫人,府内还有一个万姨娘。
话说这万姨娘嫁进贺府也是算得上一波三折,得追溯到十八年前春熙皇朝开国一役。
前朝末帝,景淳帝昏庸无度,怯懦无能,百姓生灵涂炭,边关屡屡告急。本朝开朝太祖帝揭竿而起,不过经年,便直捣京城。太祖帝率兵亲自攻打京城,派了现在的贺老爷贺牧野扼守河北、河南一带,切断京城的军备补给。
贺牧野英勇当敌,恪守阵地,确保了京城一役的胜利,改朝换代,普天同庆。却在预备班师回朝时,被军队里的叛徒坑害,推入断崖。
一时间,都以为贺牧野英年早逝,太祖帝甚至都下旨在贺牧野家乡起一座功臣庙,远在京城的糟糠之妻王氏伤心欲绝,却发现体内已有三四月身孕,只得一人担起贺家的重担。
哪知道,贺牧野坠下断崖后,被崖下一村妇万氏救起。
万氏悉心照料,终挽回贺牧野一命,两人朝夕相处,虽说贺牧野已经迎娶过了正妻,但他哪里受得住万氏朝夕的柔情万种,也日久生情,甚至越过了男女间的最后防线。
待贺牧野伤势已无大碍后,已经又过了三月有余,便要告别万氏,重回京城,临别前他将身上的玉佩取下,交由万氏,承诺定会遣人来寻她,将她接进京城,给她按个清清白白的名分。
贺牧野回了京城,探听到贺府的地址,就径直往家去了,见到夫人王氏挺着个七八月的大肚子,坐在厅堂内,形容憔悴,茶饭不思的模样,又想到三月前,妻子还是如此光彩照人,楚楚动人,顿时心疼不已。
想到自己离家的这三月里,这王氏究竟经受着多大的煎熬与苦痛,亦捶胸顿足,后悔自己不该对万氏动情。
王氏见贺牧野回家,也是喜极而泣,两人执手相看泪眼。
见妻子已有身孕,并且孕期将至,贺牧野也没将万氏之事坦坦白白告诉她,只想着,待孩子平安生下后,再将此事告诉妻子,以免动了胎气,于是便悄悄派人将事情给万氏道了明白,安抚了一顿。
转眼又过去四月余,贺夫人诞下一子,取名为贺嘲风,见了嘲风的人都说,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有福之人,将来必成大器。
绝处逢生,又喜得贵子,贺老爷高兴不已,大肆操办孩子的满月酒,邀了京城名贵都前来贺家,甚至皇上也御赐了个黄金长命锁,上面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是夜,夜空飘了一阵绒绒雪花,雪花落得轻柔,仿佛化在人们心尖上,贺府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轻歌曼舞,衬得府内一派祥和。
贺老爷正和大家敬着酒,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厮,伏在老爷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贺老爷神色大变,立马找了说辞,一个人悄悄退了宴席。
贺夫人见自己老爷神色慌忙,也悄悄跟了出去,一探究竟,刚走到大门,登时傻了眼。
只见万氏挺着五六月的肚子跪在贺府正门前一滩化了的雪水中,寒水刺骨啊,她竟也一动不动,只是泪水在脸上落落地滚着,女子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也算得上是娇媚可人,夜色里,像朵艳芙蓉开在花丛中。
贺老爷站在万氏面前,也不发怒,声音里尽是心虚,满面愁容,压低嗓子说着,“你这又是何苦呢,快快起来吧。”回头见贺夫人也跟出了门,更是心中一惊,转身想走过来,欲言又止,却又不舍地看看那跪在地上的万氏,为难至极。
什么也不必说,贺夫人瞬时间都懂了。
我对你一番苦等,死里逃生,本以为终能合家团圆,相守终老,哪晓得,你却是在另一个温柔乡里,柔波荡漾。
贺夫人失望,心里像是突然吃到一口香米饭,却发现饭里尽是砂石,硌得牙疼。
但她也不哭闹,捏捏自己手心,轻轻呼了一口气,只是淡淡说了句,“起来吧。”
起来吧,省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闭了眼,转身走开。
此时,朝中权贵皆在贺府,又正值嘲风满月宴席,也不知这万氏是故意择了时间,还是误打误撞来着。若是她在此长跪不起,叫人看见了,定会惹来诸多非议,让人笑话了去。
还会让人嚼舌根说,这贺夫人霸道横行,净欺负一个孕妇,也会让贺牧野觉得自己不识大体。
不过,不哭闹,也不代表事情就能轻易过去,丢了“起来吧”三个字,是对那女子说,亦是对贺老爷说,里面更有责人适可而止的语气。
贺夫人径直回了房间,招了府里的老妈子张妈妈过来,嘱咐道,“张妈妈,将少爷抱来,让他今日与我和老爷睡一房。”
待宴席散去,贺老爷回了房,见贺夫人还坐在床边,怀里抱着贺嘲风,低着头哄孩子,正眼也不将他看一下,便走上前,将事情来龙去脉仔细地解释了一番,又说,必定会把贺夫人放在心上,把嘲风捧在手上。
贺夫人抬头看了老爷一眼,说,“老爷,其实我是并不反对你迎二房的。”
看见贺夫人眼中泛泪,委屈至极的样子,倒是又添了几分娇俏,又听自己夫人的话,通情达理,贺老爷长长舒了口气,更是对贺夫人喜爱有加。
“只咱们嘲风才刚满月,立马就娶妾,还怀着身孕,”贺夫人故意把“妾”字拖长了些,见贺老爷面露喜色,贺夫人继续说,“怕只怕以后咱们嘲风长大了,听到些风言风语不太好。”
儿子可是老子的心头肉啊。
贺老爷一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儿,又想起初回家里时,看见夫人憔悴万分,不由得更加心疼起来,登时,哪里还想得起万氏什么事,便说,“夫人说的极是,若是夫人觉得有何不妥,便全听夫人安排。”
贺夫人接话道,“老爷放心吧,妾身定会安排妥当的。”
又将嘲风放在了他的小床上,起身熄了灯,只说了句,“就寝吧,让她明日来大堂见礼。”
第二日,天光熹微,贺老爷便逃也似的去了朝上。
贺夫人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时辰才起身,精心打扮了一番,用过了早膳,慢吞吞到了厅堂内,见万氏已经一个人坐在了堂内。
“妹妹起得真早,”贺夫人坐在主位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说,“没有主子教,就算是客人也罢,怎么连杯茶也不知道上。”
贺夫人其实也不是刻薄之人,她也知晓,万氏救了贺老爷,老爷必定还是会对万氏有一些感情的,只是,一开始自己也不敢太放松警惕,怕被人鸠占了鹊巢。
“谢夫人,”万氏知晓,这贺夫人称自己“妹妹”,是抬举自己,自己有哪里能够当真,她起来欠了欠身,低眉顺眼。
“妹妹免礼了,姐姐我也是怀过身孕之人,自知这怀孕之苦,自然是不用行大礼的,更何况妹妹赶来京城,路上定当疾苦,”贺夫人眉眼轻松地说着。
“民妇不敢,”万氏一说,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快,快去把她扶起来,”贺夫人指了身旁一个丫鬟,然后话锋直接一转,“姐姐自然是明白妹妹的,姐姐也盼着妹妹进贺府,也好与我搭个伴儿。更何况妹妹搭救过老爷,可是,咱们贺府,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要不妹妹先在府中住下,待生下了孩子以后,咱们再议这过门之事?”
万氏起了身,只得道谢。
待贺老爷下了朝,贺夫人便将自己的打算都与他说了去。
如果万氏能生下男子,便将万氏迎进门,如果万氏生了女子,便把女子过继过来,再将万氏打发了出门。
心中怀着对夫人的亏欠,贺老爷也只能点头应允。
没想到这万氏果然诞下了一名男婴,贺老爷给起了名,贺嘲云。
经了一段时间的相处,贺夫人发现这万氏其实为人也低调朴素,不爱争宠夺艳的,便兑了自己的诺言,给贺老爷迎了万氏做妾。
又过了两年,万氏因为又生下女儿贺嘲雨,做了姨娘。
不过仍旧是携了一双儿女,在贺府住了十几年,中规中矩,并不争风吃醋,也打消了贺夫人的防心。
三个月前,贺老爷染了疾病,万姨娘说要去普陀山祈福三月,便携了嘲云和嘲雨去了,哪知道皇上指婚太过突然,万姨娘等人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嘲风与婠婠的婚期。
再过两日,万姨娘一行人便要回府了,虽然也听过不少下人称赞过万姨娘,婠婠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总有些什么会离自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