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退下去换衣服,已经换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还迟迟不见归来。
贺夫人端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又吃了些小点心,表情上还算轻松自在,淡淡地微笑着,只和坐在她身旁的嘲风说笑,眼神里却也有些着急了,怎么还不见婠婠出来。
席间的宾客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前些时日,京城百姓都传说着这个贺家新媳妇有神通,能打土匪,还能灭邪教,所以宾客们都望眼欲穿地期待着,看这个贺家新媳妇能有怎样的花样。
冷珮慈缩在角落里,虽是一副心平气和的婉约模样,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心里却一直骂骂咧咧,该死的冷婠婠,故弄玄虚那么久还不赶快滚出来!
怒火还在脑子里打转,只听台下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每个人都仰着一张脸,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台上,表情有些僵硬,一副憋出内伤的模样。
这些权贵人士,见过的大风大浪不少,却也没想到婠婠竟然会这样开场,又不能表现地太过惊讶,否则会显得自己目光短浅,跌份儿。
冷珮慈轻蔑地抬眼望去,也不由得惊了个目瞪口呆。
舞台靠着的楼阁上洒下无数花瓣,落英纷飞,更奇妙的是,每一片落下的花瓣竟然都是五颜六色的,她见过的花也算多了,却没见过这样的品种,这究竟是什么花!
美得像把彩虹揉碎了,再涂在每一片花瓣上,天空被染得绚烂,真有几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意味,七分好景,酿出三分醉意,看得人人如痴如醉。
突然,只见纷纷扬扬的花瓣中,一抹红色从楼阁上一跃而下,席上的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引得人们阵阵惊呼,不由得冒了一头冷汗。
冷珮慈也吓得花容失色,眉毛拧在了一起,苍白着一张脸,差点就要站起身往自己母亲身边躲了。
双儿站在她身边,掩住嘴得意地轻笑了笑,这才抬眼,福了一福,柔声提醒她,“二小姐,劳驾您替小姐弹奏一曲。”
冷珮慈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放在了琴弦上,又气又怕,指尖还有点微微颤抖,却仍旧不忘拿眼睛剜了双儿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下人指挥本小姐了!
众人向舞台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是婠婠穿了一袭累珠叠纱粉霞茜裙,挽着从阁楼山垂下的几条红绸带飘了下来,婠婠肌肤婉若凝脂,飞扬的火红更加映衬得她明眸皓齿,衣裙随风飘扬,她宛若一只蝶,在花海中穿梭。
台下的人目瞪口呆,真的宛如仙女下凡一般,不由得啧啧称叹,这时候,冷珮慈的琴声也柔柔的响起了,她虽然很想看婠婠出丑,但她决计不敢让自己的弹奏出半点差池,否则丢脸的人倒成了自己,只得咬牙切齿地弹奏起来。
婠婠顺着绸带向下飘着,莲足轻轻点在已经铺满了五色花瓣的地上,她像一朵娇艳的红莲,优雅地盛放开来,美不胜收,舞步起。
翩跹间,红袖一拂,周围的空气仿若都化作了柔波万里,叫人心都化了开去;一转身,裙裾飞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脚尖一点,便舞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脚步轻盈,如云如絮。
一颦一笑,如轻云遮掩着新月的羞涩;飘飘然,似流风中的飘摇的雪花。
仿佛浑身都被披上了日出时的朝霞,拥有着耀眼的光芒,华容婀娜,令人忘餐。
连贺夫人都露出了笑容,津津有味地看着儿媳的舞蹈,这舞姿虽不是最好的,可是,配上她精心布置的舞台,倒成了最叫人瞠目结舌的。
冷珮慈妒火中烧,越看越气,眼珠子都瞪圆了,指尖不由自主地又加了一把力,哼!凭什么风头都叫你出完了,不就是跳个舞么,谁不会!
突然,冷珮慈觉得指尖剜心般一疼,便听到指下爆发出的一声怪异的颤音,“挷——”,弦断了。
她的手指已经渗出了鲜血,冷珮慈心里一惊,头皮发麻,背上迅速钻出一身冷汗,她顾不得自己的手,连忙把手紧紧按在其他弦上,该死,自己竟然把琴弦挑断了,那么多人,真的是丢死人了,她眼眶里噙着眼泪,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她简直恨不得立马打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再不见天日。
小心翼翼抬头一看,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丢过来,她觉得自己仿佛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怨气湮没,难以呼吸,竟没有一个是对她的同情和担心,人们都怨她打断了婠婠的舞蹈,明明都是一家人,怎么这个妹妹这么蠢钝,连个琴都弹不好。
婠婠正好在做一个往里收的动作,身子一抖,僵在台上,她也有一时错愕,怎么办,舞还没跳完,自己究竟要不要继续下去,半途而废,未免显得自己太没有风范,跳下去,没有音律伴奏,舞蹈就会变得极其枯燥。
她虽然脸上还挂着微笑,眼里却已经要泄了气,嘲风也沉不住气了,已经站起了身,准备走上台替婠婠解围,只听席间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婉转飘渺,清远悠扬,如春风中飘零的花朵,音色里仿若有碧波荡漾,洗净耳边的一切尘杂。
婠婠心里一暖,长舒一口气,仿佛是在溺水前抓到了河边最后一根稻草,又开始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装作不经意,将目光送到台下。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不远的地方,面孔极其俊秀,引得席间不少女子都羞赧这一张小脸,却悄悄地用眼睛余光打量他,他指如修竹,灵巧地捏着玉笛,清泉般的笛声就在他手边流转开来。
原来是贺嘲云,婠婠心里又是一怔,算下来,这是他第三次救了自己。
人们兴致更加高涨了起来,又开始专心致志欣赏舞蹈,而嘲云反而眼眸轻闭,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仿佛置身于一片苍翠竹海,天高地远,风轻云淡,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笛声醉人,婠婠舞姿更加轻盈动人,水袖扬起,如月下嫦娥飞奔,迷迷蒙蒙更加拢上一分神秘姿色,又旋转起来,刮起一阵暖风,曼妙无比,若仙若灵。
嘲云和婠婠宛然已经成了一副风景画卷,徐徐向人们诉说起“美好”二字究竟是何情何景。
一曲终了,人们意犹未尽,婠婠已经停下了舞步,她回头去寻嘲云的身影,只见他已经离开了人群,往长廊去了。
婠婠只好又莲步轻移,走到了贺夫人面前,抿起谦逊柔和的笑脸,任谁看了都觉得心里已经掺上了蜜糖一般,“娘,婠婠献丑了。”
贺夫人会心一笑,连眼睛里都是满意万分的笑意,她自己倒是对婠婠送什么贺礼不感兴趣,不过这一次,她观察了席下的众人的脸色,看到所有人都是一副羡慕、赞叹的神情,心里便多了几分得意,她的儿媳妇就是比其他人强才对,“婠婠,没想到你的舞蹈如此好,而且,这五彩的月季花究竟是如何种出来的?”
像贺夫人这类的贵妇人,向来都喜欢园艺鲜花,月季花颜色、品种多,她们也都曾看到过多色的月季,不过那也顶多是两种颜色罢了,而且还需要嫁接等等复杂程序,寻常园丁都需要费一番功夫才种得出,她们想不通,婠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是如何找到如此多的五彩月季花瓣?
婠婠得意地一笑,又乖巧地将身子福了一福,“婠婠是将微开的白色月季花剪下,将花茎放进不同色的染料中染成的,染料就会被吸进花瓣里了。”
“这个法子倒真是没听说过,”贺夫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个冷婠婠,怎么会有那么多古灵精怪的主意,“婠婠,你也累了吧,快些下去换了衣裳吧,一会儿就该用膳了。”
婠婠神采奕奕,眉眼里都是笑意,告了退,便带着双儿回去换了衣服。
双儿一路上都兴高采烈夸着自家小姐的动人,刚换了衣裳,往回走到走廊拐角,婠婠却面色凝重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伸出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拽着她躲进了墙角,婠婠的眉头越拧越紧,眼神里全是疑惑不解,面色也从刚才的红润变得苍白起来。
“您就收下吧,那日都是承蒙了您的关照,玉儿自知自己卑贱,无以为报,这个荷包是玉儿亲手绣的,权当一点心意罢了。”
果然,不过一会儿,她们就听到前面拐角传来了柳玉儿的声音。
荷包?婠婠暗暗思忖,姑娘做荷包,大部分是不是都送给男人,恐怕这里面关系还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真的是个男人,柳玉儿柔柔媚媚,中间还夹杂点哭腔,楚楚动人,说得婠婠都心软了,再想一想柳玉儿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哪个男人还招架得住?
果然,那边传来一声男人的轻轻叹息,柳玉儿又甜腻地道了句“谢谢”,然后是一阵窸窣离去的声音,走廊里安静了下来,看来他们走了。
婠婠从墙角站了出来,空空地出着神,手掌攥得紧紧的,眉头也皱的似乎展不开,心里再次涌出一股寒意,柳玉儿,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