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突然高挑,方才婉转如软语,今而又激烈如裂帛,仿佛重回战场。
二楼不知何时放了八面小鼓,洛焰单腿借力在空中悬舞,柔软的身体简直要与红绸媲美,红绸时而轻盈飘动,时而如灌力一般敲得鼓声激昂,刚柔并济,扣人心弦,琴声与鼓声相和,直叫人热血沸腾,目光交集处,似仙抉拂扬,美不胜收。
曲到终处,八鼓齐鸣,数道红绸同击,艳惊四座,满楼叫好声不断,却不知一道红绸暗藏杀机,直击连湛。
连湛似毫无察觉,却在红绸将至时猛然身体后倾,红玉扇展与红绸交缠,乍看去,倒像是多情的公子想留住美人芬芳。
洛焰灵巧收袖毫无拖泥带水之态,攻势已收,未惊动旁的一人。
连湛看向红柱上深陷的银针,摇头叹道:“好狠的女人。”红柱上翻飞的木屑已呈青紫之色。
足尖一点落回高台,红绸无力垂下铺了一地芬芳,如十里红妆。掌声铺天盖地,震彻檀香,皆是感叹这王城第一舞果然名不虚传。
九月红只恨自己不会跳舞,推开抱着她却没看她一眼的富家公子,愤然上了楼去。
洛焰冷目一挑,看向二楼那人,见他凤眼依然笑意如丝,心下更发了狠劲,朱唇微启,只吐出两个字:“麻烦。”
清奏国王宫。
清奏王成言猛的抬起头,玉色面容一改往日的云淡风轻,明眸深的看不见底。“那么多暗卫一点察觉都没有?”
殿下立着一黑衣男子,站的笔直,脸上罩一张乌色面具,只露出两只眼。“暗卫都被杀了,都是喉骨碎裂致死,武相与杀手过过招,一刀毙命。”可能是带着面具的缘故,使面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却不卑不亢,毫无侍卫应有的恭卑。
成言抚摸着白玉扳指,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声音也听不出情绪波澜,“颜玉书呢?他也没察觉吗?”
“颜将军不在相府,去了…去了檀香楼。”
檀香楼,成言也有所耳闻,是王城有名的花楼,据说里面的姑娘个个明媚动人,且各通才艺,使得楼里夜夜满客。最近玉书似乎常去那里呢。
成言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敢在我脚下动人…”手指一碾,白玉扳指已经变成了他袍子上的一堆粉末。低下眼眸,密而长的睫毛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在下好看的阴影,深色的瞳孔仿佛一座望不见底的井,难以窥探。
“这件事交给他和林句之查……另外,厚葬武相,追封靖风侯。”
“是。”
成言交代了事情,终于发出一声轻叹:“翌,事出突然,我想亲自去看看他。”武相颜闯与父王一起打江山,他和其子颜玉书从小就在一起,亲如兄弟,出了这样的事,他的确放心不下。
面具人知他心所想,“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成言刚要动身,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跑了过来,身后跟着急匆匆的侍女。女子眼神明净清澈,此刻被泪水蒸出了雾气,我见犹怜。
“世暖。”成言接住扑过来的妹妹,知道她恐怕已知道了事情。
“王兄,我要出宫。”成世暖一见到成言立即说道。
成言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玉书恐怕还不知道事情,你去了也帮不上忙。”而且那种地方,世暖实在不合适去,只是这句他未说出口,她知道玉书去了风尘之所,恐怕更要平添难过。
成世暖的眼泪开始大颗的滚落在她白净的脸颊,“哥哥,颜伯伯和伯母那么疼我,如今…玉书哥哥不知要难过成什么样子,我不会添麻烦的,只想陪陪他。哥哥…”
由王兄改称哥哥,成世暖的声音近乎成了哀求。成言惊于她今天的沉静,心中终是不忍,世暖的心意他怎会不知?终于应道:“好,我们现在就走。”
成言二人匆匆离开王宫,不见那个被唤作翌的面具人唯一露出的眼中星辰落寞。
......
刺杀未成,舞却还得继续。鼓声一撤,此时洛焰双手拖起绸带随琴声旋转,如同将自己圈在一个精致的鸟笼里。裙角飞扬,如同开出大片的牡丹,及臀长发在腰间缠绕厮磨,怎一个国色天香了得!
洛焰舞步极轻,檀香楼静的只剩空灵的琴声,却突然被一声惊喝打破:“连柔!”
成世暖捂着嘴,瞪大眼睛像见了鬼似的,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成言的衣袖。
她与成言接到武相被杀的消息匆匆来找颜玉书,怎料却见了这一幕。
成言也苍白了面孔,深眸紧锁着台上的人,眼睛里除了惊色,更多的是深深的痛楚。
这一幕,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只是梦中的女人一袭白衣,同样在高台踩着琴音漫舞。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那年,白裙轻摇,长袖拂扬,锦衣玉带,一眼情深,成言只觉恍如隔世。
钝痛忽而袭来,如一把锉刀在心脏搅动,成言握紧拳,才勉强支撑稳住微晃的身体。
洛焰听见呼声未多在意,而颜玉书看见成言却暗道不妙,忙下楼走到成言身边,低声道:“王,公主,你们怎么来了?”
成言深深望了颜玉书一眼,只这一眼,颜玉书便知他的清奏王,他的挚交如今正沉浸在如何的痛楚与震撼中,他不由低下头,心中有种被戳穿谎言般的无措与羞耻。
成言却握住他的腕未曾多言只道:“走,相府出事了。”
连湛看着成言三人走远,勾起魅惑的唇,这场游戏果然有趣,真是没有白来。
夜已深,客人各自留散,洛焰早回了房。“偶为。”“小姐,”一个莺鸟般清脆的声音应道。“让鹤雪传消息回去,人已死。”“是。”声音的主人从昏暗的房间退了出去,借着屋外的光才看清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清丽得如一汪隐世的泉水。
洛焰扣了扣桌子,冷声道:“公子打算在这儿过夜了?”
“洛姑娘若愿意,在下自然求之不得。”连湛从屏风暗处现身出来,自顾自坐在洛焰对面,“檀香楼竟藏龙卧虎,也不枉我一番夜游。”
洛焰并未隐藏姓名,此时被道出姓氏也不意外,只是她摸不清这人开路,却也断然不会相信夜游偶遇一说,这男人既然以夜游相托,想必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玲珑心思一转,便冷声逐客:“那就请便吧。”
连湛抿了抿唇,也不做无用的问话,杀手也是有行规的,不必白费口舌。只当没听见洛焰赶人,不知从哪倒摸出一支酒壶来,“我无意多管闲事,只是姑娘长得像我一个故人,想对饮几杯罢了。”说完就翻过桌上的茶杯给洛焰倒酒。
洛焰不喜光,屋内也未掌灯,只有外面透过的一些光亮,索性二人眼力惊人,行动也无异于白日。
这话说的倒也不假,所以洛焰实在看不出他表情有异,可今天竟多次被认成他人,实在可笑。洛焰单看着眼前的酒杯不动作。
“怎么?怕有毒?”
洛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微光下,他也正挑眉看他。这一个动作诉尽无限风情,娇艳欲滴的唇总是嗜着笑意,可她却觉得这笑微微发苦。
连湛无奈摇头,欲拿过茶杯先饮,洛焰却夺过杯子一饮而下。
刀割喉咙般的烈,唇齿之间溢出绵长的幽香,本以为是清酒,未曾想到了肚里却如同吞火,灼得她皱了眉,忍不住咳出声来。
连湛摇头,“这酒可不是这么喝的。”真是糟蹋了他的好酒。看着洛焰呛红的脸,似乎不像刚才那样冰冷了。
他未曾察觉自己露出了真正的笑意,正要举杯自饮,却又放在了桌上,笑到:“这酒送你。”转身纵窗而去。
话音刚落,偶为便推门进来,手中拿了一张画卷。“咦?好香的酒味啊。”偶为见小姐皱眉不语,赶忙说了正事:“小姐,是鹤雪送来的任务,很神秘,只有画像和地址,不过出价不菲。”
偶为边说边展开了画卷,连湛跳出的窗户还开着,洛焰借亮看着画中人,纵使淡泊也不禁愕然。世间男子几人能妖孽至此?这也实在太过巧合。
看了一眼地址,洛焰翻身跃出窗外,向方才那人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