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罗迦莱城外蛇一样的盘旋的大路,黑夜中有骑兵的队伍狂奔行进,火炬的光芒摇晃,如星粉碎花。
这是一队轻骑兵,他们的行装完整但脏污,疲惫的眉骨下一个个眼窝深陷,他们是经过长途跋涉,连夜奔驰的部队,但却保持了惊人的整齐,仿佛一架大机器上有条不紊运作的机械齿轮一样,这支部队可以让任何一个将军惊羡。
遥远的颉罗迦莱卫兵们在城墙上看到了这支队伍,他们远远地打起灯光信号,一短,一长,闪动三下,意思是“什么人”,这是黑夜中辨别敌我的信号,每隔一个月就会更换一次,,假如回复有误,便会发动火炮威慑对方停步,确保不让任何敌人蒙混到城下。
但出乎卫兵们的意料,这队骑兵径直前进,连回复的意思都没有。
“再发一遍。”
一短,一长,闪动三下。
对方练速度都未减,直直冲来,大路上马蹄扬起尘土。
“怎么回事,给他们一炮警告!”
黑夜中城墙上射下几道火光,精准地射向这群轻骑兵。
正常情况下,理智的人都会躲开,但这群骑兵却各自从身后取下了肩扛的多管火枪!枪口上扬,几十束烈焰喷射!火炮被在半空中击散了!
来者不善!这几下动静不小,城头上的卫兵们都已经被惊动了,匆匆奔去禀报:“长官!敌袭,有敌袭啊!”
正在吃夜宵的颉罗迦莱城卫兵长费雷迪闻言差点把饭粒从鼻孔里喷出来:“擦!有没有搞错啊!”
他手忙脚乱擦着鼻子,心中一时没了主意,十分彷徨,可怜见的,4个月前在巨人城战役中,尽管他没能拍到高层的马屁,但因为积极殷勤周到的后勤工作,还是得到了赏识,终于如愿以偿地被调往心目中的梦幻之地颉罗迦莱城当卫兵长。在一系列的试炼检测后,今天是他第一天带队守夜。他穿着新的制服,志得意满地吃宵夜,想到这座城里赴宴的高官富人们,心中充满希望,还想着最好多抓几个贼,积累一下功勋,就可以接着往上爬,总有一天可以加入那些人,只要给他机会,来几个小罪犯……
然后,机会就真的来了,来得那么快,那么强,比他希望的还大,夜袭?!他期盼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兵:“你开玩笑呢?这里可是颉罗迦莱!什么时候有人能来攻打这里了?”这里可是铁狱庭的总部所在!什么人敢来魔鬼的巢穴里打猎?!
“对方多少人?”不要太多不要太多千万千万不要太多……
“大,大约百人左右。”
绷得紧紧的弗雷迪松了一口气,心中大石落了地。一百个人而已,对于颉罗迦莱这样的巨城,六千守卫,几万驻军来说,实在不够看的。于是他学着4个月前对最高审判长指挥战斗时的惊鸿一瞥,手臂一挥,目光坚毅:“阻截他们!用火炮!弓箭手准备!”
哇哈哈,幸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升官的机会果然来啦!
“来不及了!”另一个哨兵跑进来,“长官,他们骑马速度很快,已经到城下了。”
“那就用弓箭。”费雷迪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坐下来继续吃,颇有大将风范。
“长官!”第三个小兵赶来,“他们已经贴到城墙下了!”
“那……我就不开城门,看他们能怎么办!”费雷迪呆了一下,瞪瞪眼睛,有点气虚。
“长,长官!”第四个上气不接下气地来了。
妈蛋这是干什么,实时更新得也太快了点!大爷我有点跟不上啊!费雷迪咬牙:“说!”
“他们,他们已经进来了。”小兵弱弱地说。
“什么?怎么进来的!”
“他们,他们派人翻上城墙打倒了我们的人,开了城门……”
奔出去一看,目光只来得及追上那一串马蹄扬起的迷离烟尘。
夜袭+闪电战+加城防被破=……
……这是为什么嘛?让人家升一下职而已,这很天理难容吗?端着盒饭站在城墙,费雷迪委屈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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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刚好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一个小礼物,正是时候,我知道你一定喜欢。”厄里亚斯长老轻轻松开我,按动了桌上的台铃。
一队白衣的侍者搬来一只长长的餐盘,用椭圆的银盖子盖着。这种长形餐盘在这里原本是用来承装龙器刺身的,那些红宝石一样的内脏会切成薄片在里面拼成一条血绸。他们将桌上昂贵的佳肴撤下,将那个几乎能让一个人藏进去的餐盘放上洁白的桌面。
我面色不变,但手指却在下面绞住裙边,忐忑的心情几乎把自己淹没。
“亲手打开它吧,我将它送给你了。”
银盖子掀开,一瞬间,金属暗红的光泽闪现,狰狞而又美艳,我的呼吸顿时被夺走。
那是,一柄死神镰刀!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款式和颜色,通体暗朱色,优美如天鹅颈项的刀刃上是长长一线妖娆的鲜红。它,不,应该说是她静静地横卧在曾经切割龙肉的长盘上,曲线诱|惑,杀意凌人!
“告诉我你的感想吧。”
感想?我的感想是这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相当,女性化的武器,充满了柔媚气息,但是,又有死亡一样的魔力。”我伸出手,却停顿在盘子上空,不敢再往下碰触,仿佛害怕惊醒了这沉睡中的娇龙。
“它叫【绯珠】,是我让一个人类世界的铸造师为我造的,矮人们是很聪明,但仍然没有那个蓬莱铸剑师的手艺玄妙。我向他订求他此生的巅峰之作,而他问我一句奇怪的话,‘此刃当送何人?’以他们人类世界东方的语言,他是在问我,它未来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
我抬起头,望着老者宛如两个黑洞般的眼睛。我不明白,我以为他会臭骂我一顿,因为我的行为不当造成的麻烦,可他却送我礼物?
“我回答他,一位注定成为传奇的白骨美人,她此刻仍嫌稚纯,但总有一天,会成为无可替代的杀人利器,她会席卷生命的道路,带来独一无二的毁灭,她站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要跪下,或者失去自己的双腿。”
我颤抖起来。这是太高的评价,或者说,太过分的评价。我不应该得到这样的描述,这样,残忍的描述……我是这样的人吗?别人可以说我傲慢,厌恶我,哪怕是通敌的军事指控也好——我绝不该是此刻厄里亚斯长老口中那样可怕的魔怪,他描述的应该是一个死亡女神,双眼放射出灾厄的光,呼吸形成恐怖的阴云,咆哮如暴风。
而我不是,我可以看见对面的窗玻璃上倒映出我的脸,我看见那个苍白纤瘦的女孩,半个身体被高高的椅子挡住,那只干枯的手臂伸出来搂着她,她的脸孔茫然中带点惶恐。
够了吧,也许我真的不需要再姿势难看地挣扎,离开铁狱庭,凭我的能力还是能得到不错的工作,甚至,我可以把四处旅行的愿望再提前一点,那也是很不错的生活,总好过现在……
“那个铸剑师果然不愧对我的托付。他将烧红的镰刃划破自己全家人的颈动脉,用鲜血赋予它‘红刃’。而此刻我也希望你不要使我的托付落空,你的离开会让我和这把武器都遗憾。”厄里亚斯长老轻叩桌面,“芙拉,让我考考你,最近有没有好好看书。”老者浑浊的眼在粗糙的眼皮下沉沉地盯着广眺窗外的巨城夜景,“那条深埋在噩梦之海里的魔之桥,你记得吗?”
“是的,厄里亚斯长老。”我谨慎地说,“……和颉罗迦莱城一样,魔之桥是凶灵先知下令建造的伟大建筑。近百年的时间内足足被修筑了将近6000千米,开拓入噩梦之海。”
“伟大建筑吗?只不过是上位者雄心的体现罢了,何况,那是个失败的作品。”老者低哑地笑起来,“格里戈尔啊,以为魔界,人间,神域的空间位面是相通的,所以试图在噩梦之海上建造一座跨过世界界限的魔桥,将三个世界彻底打通,方便他的呼啸军团征服世界。哈,无论是怎样英明的统治者,老了以后,还是不可救药地显现出愚蠢。这是无法抗拒的过程,当一个人老了以后,会越来越愚蠢。我的孩子,给我讲讲‘海胆与牡蛎’的部分吧。”
“由于噩梦之海中没有任何生灵存在,而补给运送艰难,耗空了当时魔界的实力,最终被废弃,倒塌。倒塌的材料落入海中,却意外地给有‘死海’别称的噩梦之海带来了生机,一些蛤蜊和海胆开始出现在断裂的残骸中,在残骸中筑巢,并以此为食,但,随着对残骸的侵蚀,它们的生存空间也在缩小,最终,绝迹。噩梦之海重归死域。”这是书上的原话。
“真流利,好孩子,就是这样不错。”皮包骨头几乎和骷髅没什么两样的老人突然拉我起来,让我看窗外那些点点灯火,“看吧,那些海胆牡蛎就像这些人一样,他们嵌在这个世界上,磨蚀着,蹭出一个窝来当家,他们密密麻麻,生存的同时也在不断消耗着他们的空间。颉罗迦莱城和魔之桥一样都是凶灵先知格里戈尔的杰作,总有一天,颉罗迦莱城也会走上和魔之桥一样的结局,它带来了繁华,生命也终结在它身上,这就是命运。这才是我说这景色温柔又残忍的原因。”
我怔怔地看着窗外那些美丽的繁华灯火,根本没法想象它们和寒冷死海中逐渐消亡的海胆牡蛎是一样的。
“而你,我的孩子,你和那群无知而自私的海胆不一样,他们总有一天会毁灭于自己筑起的空洞里,可你是一条最好的食肉鱼,你的利齿会咬碎你的障碍,你前途无量,何必去在意一群牡蛎对你的指控,他们的看法能替你决定什么?离开铁狱庭?你是想向他们认输吗?”老人枯槁的指节在我的面颊边刮了刮。
按我的做事风格,有人这样对我动手动脚,我早就掀翻桌子抓着他的头往地上磕。可是此刻,我完全完全没有被吃豆腐的恼怒感觉。
“我将它放在餐盘上送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孩子?”
我试探着,摇摇头。
“远古的起源,我们的祖先用刀代替手迎敌,也用叉挑起肉块就餐,餐具,武器,本来就是同源的一种东西,是手的延伸,用以对外物施加暴|力。”厄里亚斯长老露出森森的牙齿,“从今天起,你的敌人,就是你盘中的食物,不要管他们的指控,就让他们困死在巢穴里,而你,只需要用这把餐刀,切割他们。”
我浑身一震,不顾礼仪地站起来——不是因为厄里亚斯长老这番话对我的冲击,而是因为,圆环眺景窗外,闪现出一个个的黑影!
他们敲破了玻璃,突破入这件高耸的顶层餐厅!
“芙拉,聚餐还没结束。”厄里亚斯长老丝毫不惊慌,甚至没有回头,“现在,就用这把【绯珠】,以这些闯入的叛党的新鲜血肉,进食给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