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把长柄的钥匙被取出来,它们都修长、纤细、花纹美丽,被投入三杯不同色泽的鸡尾酒中,烈酒与金属相遇,高脚杯中升起微小的气泡串,光滑的玻璃面上映出长老们的乌鸦面具。
“第一把,是颉罗迦莱末代先知的宝藏门钥匙,他曾经用金线将这把钥匙挂在巨龙的颌下,以确保那座宝藏的安全,而现在他本人包着裹尸布躺在里面,亲自守卫格里戈尔留下的宝藏。”厄里亚斯轻轻搅动第一把钥匙,细碎的气泡仿佛带来了过往的幻影。
“第二把,是第一位死在自己人手里的鸦巢长老的藏书室钥匙,曾经的每个月夜,都有女尸从他这间密室里抬出,而最后一个晚上,是我们亲手将将他钉入六角棺,揭开他的面具,我们发现他的脸血红。”第二把钥匙的倒影像小蛇一样在鸡尾酒中错折,毒牙一样妩媚。
“而最后一把,织梦者,是送给你的,用来开启你生命的归宿。”厄里亚斯推推第三把钥匙的柄端装饰,那是一个搂着自己双肩,绝望地仰头惨叫的僵尸形象。
已经有一口漆黑的棺材在等待着,它十分精美,逆铁十字架镶在正中,浓浓的硫磺热气四溢,棺材被密密麻麻荆棘一样的长钉环绕着——显然,男孩会被施以魔界最残忍的酷刑,被钉死在滚烫的稠浆中窒息,灵魂永困在凝固的硫磺块里。棺材边缘伸出黄金的巨龙头像,凶戾地张开嘴,如果将钥匙插入锁死,搂肩惨叫的僵尸将与咬合的龙组成完美的一体。
孤零零坐在平台上的男孩子有一双水蓝的眼,仿佛湖的柔波,他看起来像个清秀普通的牧羊人少年,和那些僵硬诡怪的老头子有天壤之别。
“所有人都以为,独立党是在五月花事件中,于妖精森林发起的暴乱组织,但实际上,如果按照创始人的出现时间计算,它早已在先知时代就已经诞生了。”
“几百年前,魔界处于先知时代的世纪末,饱受苦难的大地上每天都有铁蹄践踏的新伤痕,格里戈尔留下来的荣耀早已不再,只剩暴力。用饥荒将婴儿从母亲怀里夺走,用战乱将丈夫从妻子身边夺走,先知与官僚成为只知道无意识地吞吃的牡蛎与海胆,颉罗迦莱城眼看就要成为下一座崩溃的魔桥。于是我们的前辈,出现,并拯救了这个世界。”
审判厅的墙壁上还有铁铸的浮雕,巨大的乌鸦群从云端飞泻而下,铺天盖地笼罩了颉罗迦莱城堡,它们的喙密密麻麻宛如云中露出寒光的利箭!地上的人们,灰暗的躯体挤伏着,恐惧万状。
“像风吹散灰烬堆成的山一样,第一届鸦巢终结了这个时代,冲进了先知的城堡,将末代先知拉下了宝座,魔界从此再也没有狼眼图腾,乌鸦的巢则立于风暴山崖上。
“暴力是一种很好的麻醉剂,只不过依靠暴力压迫他人的人,一旦失去了暴力,往往会比普通人更加恐惧暴力。末代先知曾经肆无忌惮,但他终于见到了当时那个时代站在浪潮最前方最高处的精英们,直面他们的愤怒与仇恨。多么戏剧性,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到那些因自己而死的人,他是那么无力反抗,就像他们曾倒伏在他的台阶下一样。
“那个时候还没有火枪,第一任长老,也就是鸦巢的创始人,将末代先知的头雕刻成了一朵新鲜淋漓的花,打开了那座格里戈尔留下的宝库。
“他得到了一个无比珍贵的礼物,知道是什么吗?”
织梦者看着厄里亚斯,拳头在拘束衣里捏紧。
“它现在就在你的头上啊。”
织梦者的眼睛猛地瞠大。
他的头上,只有冥王在运转。
魔界有史以来唯一的独立天赋,【冥王】!
“不,不不,冥王只是一小块它几乎微不可记得残片而已。”厄里亚斯摇摇头,“我指的宝物,现在正在鸦巢城堡里,被你们的主人撩动得焦躁不安。
“他是‘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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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国王’”
“现在鸦巢的一群老头子们一生都致力于给他拉皮条,”摩珊整张脸都因为仇恨与痛苦抽搐起来,“包括那个所谓的鸦巢创始人,他是第一个提出,并实施‘王后计划’的人——从他开始选拔合适的少女,用她们的灵魂和肉|体献祭,试图让‘国王’从沉睡里醒过来,还真不愧是那个时代最疯狂的精英,尽管他一次一次的失败了,但至少造出了一个四不像的【冥王】。”她语带讽刺。
“‘国王’?你是说这个……东西?”迪斯马克斯回首望着鸦巢城堡里憧憧的怪影,已经失去形容能力。
“你曾在魔界边缘发现了《孽火古卷》,但是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唯一的孤本?”摩珊说,“格里戈尔一向喜欢给重要文件做备份,一份传递给下一任,一份收埋在他认为安全的地方。”
里昂的瞳孔骤然收缩!
凶灵先知传下的典籍会被历任先知藏在哪里?
……当然是宝藏门后!
所以,当鸦巢的创始人踌躇满志地打开了那扇门后,迎接他的不仅是从凶灵先知时**始积累的财富,还有一卷被诅咒的古籍!
“格里戈尔很可能是第一个与‘国王’对话的魔族,他突然崛起,成为凶灵先知,就是通过了‘国王’的晋助,当时的‘国王’还是个有清醒意识的,‘人’。”
迪斯马克斯倒吸了一口冷气,突然明白过来,他看过大部分的《孽火古卷》,里面超出魔族意识的记录,对火的理解,对空间的定义,对星图大海的观测,每一条都可以颠覆如今的世界!这样的默示录,绝不可能是由出身药剂师的格里戈尔一人写就,其中的大部分初始资料,必然来自于某个知识超越那个时代的人的授以。
“这和【冥王】有什么关系?”里昂一直保持着冷静。
摩珊空空的眼眶下移,看见他怀里始终抱着的女孩,安静沉默,双眼如两个黑洞。
“我居然以为你还会记得。”她拉扯一下嘴角,不知是在嘲讽里昂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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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冥王’比‘国王’听起来更拉风。”我低声说。
“为什么?”坐在我旁边的人问,始终看着台上。
“因为‘国王’只是一个国家的主人,而‘冥王’管理着一个地狱。”
“哦,那我呢?”小丑一下子转过头。
“不行,是我听过最蠢的名字,一下子被拉开五个马身,出局。”我闭上眼睛。
小丑捂住心口:“那些古老的名字总是听起来有点无趣的!你没听过人类世界那些东方人的名字,‘更高更强更美更大更聪明’和‘上天保佑再给我家招来个儿子’,甚至还有‘庆祝我们国家建立的那一天’听起来比我还差!”
我有气无力地睁开一条眼缝看着他。
他摇摇头,拍手暂停了剧院里的演出:“而且你要明白,‘冥王’也只是‘国王’的一种。”
“为什么我会站起来自己走出审判厅了?”
“因为‘国王’这次成功控制你了,以前被选中做‘王后’的女孩子,包括摩珊,都失败了。”
“我关不上天赋。”
“当然的,你已经不属于你自己了。”
“但我看见了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
“因为你的小男朋友抱着你,现在他是你与现实世界唯一的桥梁。”
“如果他松开我了呢?”
“彻底断开了。”
“会死吗?”
他不回答。
“那么,你在这里,又想干什么呢?”
剧院里突然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大概是我的天赋开得太久了。”我连呼吸都开始费力,全身像被掏空了。
他沉默片刻,轻轻弹指,最后一丝弦音响起,一小团光晕从他掌心亮起,夏花萤火一样美丽。
指头把戏。
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孤独地战死,没想到黑暗的剧院里还会有人陪伴身边,这是第一次,有人陪着我一起看。
女孩子与男子并肩坐着,侧脸对视,本该是柔情美好的画面,可是,可是……
可是他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小丑的微笑面具,光从下方照着我们,一个像厉鬼一个像死尸,跟美好一点也搭不上边,看起来都异常丑陋吓人。
“累了?”他的眼睛从面具里露出来,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皮肤几乎已经苍白得要透明。
这次开启天赋的时间绝对超出三倍有余,我从来没试过这么不要命的干法,下场是什么我没敢想,大概会死?
哇,感觉我好像被世界遗忘抛弃了,怎么办啊?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现在能告诉我吗?”至少给个明白死法吧。
他回转头,寂然半晌,说:“我在先知时代找到‘国王’的下落的时候,他已经被格里戈尔背叛,除了残渣什么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