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斯底里地狂叫着,【衰老】的领域并不是以圆心展开,而是沿着直线轨道辐射。
直到现在,其他人都没有问过厄里亚斯当时为什么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仔细弄明白事情经过就贸然发动攻击,因为他们也几近崩溃,连月的恐惧、疑惑、不解、愤懑加上当时场景的可怖,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思考,也许在当时,他们眼里看来,他们并不是对着自己的恩师进攻,而是要帮助他,剥离魔鬼的控制。
但是,有两个魔鬼。金银财宝的山堆中,一个在宝座上把玩着刚剥下来新鲜的脸皮,一个正在头骨中转醒,不顾一切想要复活。
不断地堵石头无法遏制毒泉的爆发,一代代先知的封印加固仍然无法阻止格里戈尔的魔瓶被打破,‘国王’的愤怒无法平息,一颗头的债,需要无数颗头来还,凶灵先知当年的背叛,也终于需要付出代价。
原本这应该是末代先知的结局,可鸦巢的创始人却贪婪地想要那结局的副产品——力量,尽管那力量曾被格里戈尔坚决地拒绝。
厄里亚斯被一股巨力掀翻,将同伴们一起压倒在地。
他们的老师则直起身体,月光与炉火照射到他身上,他举起手臂,蛇一样扭动,他身上那些花纹仿佛活了一样,跳着舞。
所有人都感到由衷的胆寒。在他们看来,老师是阳刚强健的男子,战火中不失贵族风范,果断明智,仿佛苍星之辉,在议事时一人独断大局,毋容置疑的强势霸者。
可现在,他看起来抚臂抹额,撅臀拧腰,双腿绞在一起蠕动,看起来贪婪又妩媚,仿佛一个故意讨巧的喝醉演员,故意作出百种丑态,可偏偏让人无法发笑——他那剥皮后动静脉与肌理交错的脸,让人作呕。
厄里亚斯发出冬鸟一样短促痛苦的鸣叫,他的身躯迅速在衣衫下皱缩,肌肉塌陷,青春生命的光彩迅速被蜡黄枯槁替代,天赋【衰老】的力量一点不少地反弹回来,他在几秒间从年富力强变成了伛腰佝偻的的老人!
其他人连扶都不敢扶他,惊恐莫名。
宝藏门后的世界被绿色的光照亮,他们发现那些金光闪闪的珠宝钱币早已被扫开到一边,地上画着六芒星阵,墙壁上到处是人形的裂缝,仿佛随时会有鬼魂冲出索命,正中央的头骨发出冲天的血腥气息!
巫术和魔法同样是作为传说,不管哪里的人们都倾向于相信魔法只是无稽之谈,可是,直到现在也仍有很多人认为巫术是真实存在的。
比如“招魂”。
六芒星阵,取死者的头骨,男女和合水反复涂抹,一层又一层,直到它染上微红,开始生出蛛网一样的血丝,再用新鲜处理后的子|宫包裹滋养它,直到它胎儿一样活过来。
最后面最高宝座上戴小丑面具的年轻人似乎很满意,拍着手掌打着唿哨,仿佛看到精彩部分津津有味的观众,他是那样愉快,是惨烈可怕场面中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不和谐因素。
他们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老师的身体,才发现那不是纹身,鸦巢创始人全身包括头脸都剥了皮,他的皮肤上的花纹是因为后期黏合上去的一块块皮肤形成的纹路!那些从女人身上剥下来剪裁细致的皮!他像一条蜥蜴一样浑身都是皮块的缝隙,胸口竟有了不知如何造出的两团隆起,想必下半身也已经做了调整,只有脸还没来得及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立刻就有人吐了起来。
在人人都赞魔鬼强大的魔界,最接近邪恶的魔族却反而最不清楚魔鬼的可怕。
“老师咆哮着怒骂我们的不敬,斥责我们打断了他的仪式,并说他正在进行的是最伟大的事业,他将进化成一个完美的人,有男性与女性的全部优点。”厄里亚斯扶着额头,仿佛沉浸在那晚的恐惧中,“他找了那么多女人,最后发现只有那些天赋能力的女性才最为高贵有效,他对自己重塑正是靠着对我们姊妹的戕害……他已经随时可以成为王了,可他却说想同时成为自己的‘王后’,两只手各执一只权杖——他已经疯了。”
末代先知挂着的尸体还没有取下,可这样的鸦巢创始人如果登位,与先知们又有什么区别?
织梦者目光闪烁,拘束衣捆缚下的手正在微不可查地动着。
“那一晚,我从此变成了一个老人,一步跨过所有黄金岁月,再也没有品尝过青春的滋味,”厄里亚斯低头看着自己的干瘪的手,缓缓握拳,“但我却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老师从来没有教过我的道理:我们要的是真正的改变,而不是换一条鞭子控制魔界,将另一个先知时代捧上王座——而我们的老师,很遗憾,他已经失去自控的理智了。”
鸦巢的创始人唯一做得不够仔细的一点就是他太贪婪,他既想要得到【国王】的控制权,又希望支配【小丑】的力量。也许是攻伐魔界时太过成功的顺利冲昏了头脑,在他看来两大巨头对他俯首帖耳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却忘了他们是真正的魔鬼,从来只有他们挑选别人,戏弄别人,掠夺别人,在他们面前,他的大胃口是那么的狂妄可笑。
格里戈尔才是明智的。
【国王】的意识稍有回复就开始狂怒地反击,而【小丑】却恶作剧一样给了他错误的仪式指导,他从未真心帮助,只是坐在一边看好戏,兴致盎然。
与此同时,他的威信在撞破了他的秘密的学生们面前,土崩瓦解。
双性人,在中世纪看来简直是离奇惊悚的怪物,何况那死尸的皮肉拼成的伪装毫无美感,只有血腥。
鸦巢创始人像发疯一样扑上来,用他那怪异的身体。他的学生们的勇气已经消耗殆尽,纷纷躲开。动弹不得的厄里亚斯被狠狠地踩住,他的老师用力钳住他的肩膀,似乎是打算撕裂他,他的意识仿佛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此刻连自己的学生都认不出来,也忘了自己是谁,但似乎意识到了对方是个男性,也许是仪式中荷尔蒙的突变,鸦巢创始人的血眼里仿佛燃起了一簇火苗,他长出尖锐指甲的手不停揉|捏着厄里亚斯,像一个癫狂的妇人,一只发|春的母猫。
一个自傲自矜到几乎从不让别人触摸自己的人,居然可以因为魔鬼的蛊惑变成这样。
厄里亚斯一声惨叫,他的一只萎缩的胳膊竟然生生被老师折断,松弛的皮肉倒是还有韧性,断臂吊在那里像钟摆。
小丑在面具后眨着眼睛,支着下巴靠在宝座的扶手上,仿佛在斗兽场里观赏怪兽吞噬受伤的斗士,有点无聊地,兴奋着。国王的头骨由内而外烧出烈焰,空气扭动中,头骨仿佛有张口咆哮的错觉。
似乎不满意厄里亚斯衰朽的躯体,鸦巢创始人打算解决他的性命后找其他人,他早已不在乎奄奄一息的厄里亚斯,抬头,喘息着看着其他手脚发软的学生,眼神可怜而娇媚。他的面皮还未完成,但是眼睛确实已经融合了男性与女性的特点,可以凶猛暴戾,可以挑|逗勾|引,谁能想到一个无脸怪物有这样灵活生动的眼神?又有谁能想到这个怪物是攻下整个魔界的先驱?
一道寒光一闪而逝!
小丑本来已经觉得无趣,此刻又直起身子,好奇地看着下方。
厄里亚斯手里是一柄匕首,他素爱人类世界中的东方文化,平时搜集了许多蓬莱的袖中剑、肋差、鱼肠剑,哪怕同僚取笑也经常随身携带一把,而这个习惯救了他,今天他正好带的是一把弧刃!这种刀最适合作近距离切割,那锋利薄透的锐口剖开了老师的畸形的身体!从喉口直划到耻骨!那些新生还未来得及成熟的肉鳞甲皮在蓬莱铸剑师们十年春秋水火打炼的精钢兵刃面前脆声裂开!
腹腔打开,那整整两套内脏系统倾泻而出,滑腻地打在厄里亚斯的皱褶纵横的脸上。
厄里亚斯挣扎着一脚蹬开曾经的老师,弧刃还卡在老师的骨头里被连带着脱手而去,他顾不得这些,大喊着拖着苍老的身体抢上去,试图掐住鸦巢创始人的脖子。
“我是一个罪人。”厄里亚斯叹道。
“厄里亚斯弟兄,你不必自责,若说那晚,我们都是帮凶。”一位长老说道。
那个流血之夜,未来的鸦巢长老们一拥而上,他们那时还年轻,还没修炼出沉稳的气度,没有后来不怒而威的魄力,他们只是喊叫着,一层层压上去,按住手,按住脚,甚至从裂开的肚皮里伸进去按住脊椎,他们只是歇斯底里地恐惧着,害怕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再站起来。仿佛疯狂是可以传染的一种病。
只有一开始的厄里亚斯反而脱了力,滑到一边,虚脱地喘着粗气,失去弹性的肺仿佛一个破了洞的风箱。他鼓着眼,看着宝藏门后溅血的金银财宝,四处倒挂的女性残肢,六芒星阵上悬挂的末代先知无头尸体,燃着绿光的火炬,还有,坐在高处宝座上的小丑,和他旁边在烈火中狞笑一样的国王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