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罪孽的组织,也持续了最大的谎言,那群长老当然没有替先知们还债的自觉。”
鸦巢的庭院里,高高翘起的台阶断层,是阻拦两军的对垒台,风暴山顶的风力反而小,药雾沉淀于广场上难以散去。白色的战士们行动自如,就像他们就是自小从药雾中孕育出的一样,黑色的军人们却堪堪支撑,握紧武器的手指在抽搐,一双双眼睛憋得血红。
“这无可厚非,鸦巢本来就只是为魔族而存在,而非延续先知时代。”
里昂与迪斯马克斯知道胜算不大,所以他们两个人都在努力联手拖时间。这对于两个一往无前的男人来说是最憋屈的打法。
“有什么区别吗?鸦巢仅仅只是掌权第二天就沾染了创立者的鲜血。”摩珊重新系上了遮眼的绸带,妩媚的唇形绷的冷硬,“你们身后的审判厅就是最大的一个谎言。”
是的。
事实上,审判厅里从未有人被施以活着钉入硫磺棺的酷刑。
末代先知没有,他的头颅被斩下,以此换来了国王的头骨。
鸦巢创始人也没有,放进棺材里的只是他的长袍,他的尸体被用以交换【冥王】。
传言只是放出去的假消息。
里昂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短发女孩依然紧紧搂着他,无意识地睁大无神的眼睛,很久都不眨一下。
他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平时她总是看起来像个小刽子手,可现在她像一团泡沫,稍不注意就会消散一样。
“你们的创始人曾经想吞噬‘国王’,成为王的同时,又做自己的‘王后’,为此他尝试了多次,最后发现拥有天赋能力的女性作为力量的载体最好,当然他失败了,却成功分离出了一块残片,就是你们的【冥王】。”摩珊说,“他们杀死了第一任长老,但却咬紧牙关不肯吐出他留下来的利益成果。为了维持【冥王】的运作,那些老头子不断地找合适的女孩,献给国王作为贡品,暂时地抚慰他的愤怒,麻痹他的意识,拖延他的苏醒。”
“——掀开鸦巢的地基吧,你会看到它几乎是用女人的尸骨垒砌的。”
厄里亚斯轻轻拉开一张封存仔细的卷轴,泛黄的羊皮纸上绘着一座金字塔,金字塔顶端没有尖顶,而是一只从缝隙里瞪大向外看的眼球,那眼球上,瞳孔血丝纤毫毕现,逼真的狰狞。卷轴下面是六个小徽章,一颗架在镰刀上的骷髅头,一朵内部隐隐显露出人脸的鬼火,一块钻石上铁锤和大剑交叉,一只巨脚踩着一条蛇又被反咬,一口刻着獠牙花纹的盾牌和一颗吊满死人的枯树。
——分别代表着魔界六族。
六个图标下都有一排排名字。
“第一位‘王后’就是我们的老师,鸦巢的创始人。”最古老的字迹,写在代表兽人族的獠牙盾牌下。
接下来,六族徽章下一个个女孩的名字触目惊心,几百年来,有多少拥有天赋能力的女孩子被迫奉献了自己的性命?
“最近的一位‘王后’,出了一点差错,仪式一直没有真正完成。”代表妖精族的吊死树下,最末尾的名字是刺目的红色,与满纸墨水字产生强烈对比。
摩珊。
“织梦者,你们的第四门徒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本来因为她的抗命不配合,国王的苏醒会再延迟很多年,不过现在幸好,我们有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新‘王后’,有她足够。”
羽毛笔在架在镰刀上的骷髅头下添了一个名字,尖利的笔头蘸满了红色墨水,写下的名字新鲜淋漓,仿佛喷出的血迹。
【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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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才喜欢谈惩罚,而魔鬼最不喜欢制裁别人,费心费力还毫无利益可图,我们喜欢的是明标价码,公平互换。”小丑说。
“所以?”
“芙拉,你不停地询问我来找你的目的,我只能说,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灵魂,‘王后’的灵魂。”
“你还没说我就觉得有些心动了——‘王后’的灵魂值得你出多少?”
“也许,这次,是倾尽所有。”他盯着我的眼睛,里面有一种让人眩晕的力量。
“你对上一个想要诱|惑的契约人也这么说?”我没那么天真。
“我对每一个都这么说。”他淡淡地收回目光,那种强烈的被吸引的感觉消失了。
“上一个人是谁?你成功了吗?”
小丑笑了起来,想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
厄里亚斯鼓着眼,看着宝藏门后溅血的金银财宝,四处倒挂的女性残肢,六芒星阵上悬挂的末代先知无头尸体,燃着绿光的火炬,还有,坐在高处宝座上的小丑,和他旁边在烈火中狞笑一样的国王头骨。
他僵尸一样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那两个魔鬼。
如果人心没有缝隙,魔鬼也不可能趁虚而入。
“厄里亚斯和我签了一个契约,你感到吃惊吗?”小丑说,“只是现在,我已经对懦弱的他厌倦了,相较而言,对你比较有兴趣。”
“又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候了,选择国王,走和你的前辈们一样的路,或者选择我,跟我走。你有这个魄力吗?”小丑对我说。
我的肩章上铸戟张着羽翼的恶魔鸟,如果不飞向鸦巢,还能去哪里?
跟他走了,我大概会成为一个门徒,留下来,也许只剩下尸体。
以为自己是组织里一个干员,结果只是人家豢养的一头肉猪,用来作喂养另一头猛兽的饲料。不说我,鸦巢其实根本甚至没有把铁狱庭放进眼里吧。
我低头看着自己放在台面上的手,常年握着死神镰刀,但虎口和指尖并没有磨损的痕迹,这几年不能不说我过的很好。
五十八年前,我是一个小镇姑娘,衣衫简陋,四处贩卖自己的天赋异能以谋生,但被恐惧的人们关进了牢里。
厄里亚斯那天晚上来到我牢笼的门前,一只手按在锁上,对我说,我给你自由,但是你愿意为我付出多少?
我说我会为鸦巢尽力工作。
他摇头。
我想出去,于是说,我会全力以赴,尽我所能。
他还是摇头。
想要离开牢笼的迫切和焦急让我烦躁,我用力抓住笼子栅栏,白骨指节摇撼金属发出刺耳的声音:“那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厄里亚斯摇摇头:“不是我们,而是我。”
他对我说,我放你出来,只是代表我一个人而已,所以你并不需要属于鸦巢,而只是我一个人的财产。
我接受了。不是不骄傲,不是臣服,而是不愿后半生都在笼子里度过。
厄里亚斯打开笼子,闪电般在我的手腕上锁上了一只黑色手镯,前所未有的抽搐降临,我扭曲着跌倒在地上,全身的肌肉皮肤萌芽一样长出来,我像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跪地,同时脑海里响起成千上万来自地狱般的咆哮声——那是同样带着黑镯的铁狱庭战士们,【冥王】带来他们的致意。
厄里亚斯告诉我黑镯子是铁狱庭的装备,我当然明白他所说的“扶持帮助”就是“监督控制”。我刚刚脱离牢笼,又戴上了枷锁。
从此我会穿着黑红银三色的制服风衣在敌人里冲刺来回,手中的死神镰刀收割性命,我是一个战士,我站在最正统的阵营里,可是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穿着粗布裙子的小镇少女却永远留在那个笼子里了。
“我要叫您老师吗?”
“不,我不愿再听见老师这个称谓,你是个孤儿,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