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谈谈条件吧。”小丑挥挥手,我发现自己穿上了豪华的袍服,带着乌鸦面具,坐在颉罗迦莱城堡原本属于先知的云座上,所有人都在我脚下。
“你想要荣华富贵?美酒情|人?极致的权力?我都能给你。”小丑笑着,“彻底让整个魔界倒伏在你的脚下,后世的每一个人提到你都充满神往,你就是传奇,就是女神,你可以代表暴风,代表烈火,你的雕像会出现在议事堂里,头发飘扬,你的眼睛石刻会被加在交易场所的门楣上。”他为我展现一幅幅美丽无边的画面,我仿佛亲历世间所有的繁华。
“国王曾经就这样给格里戈尔的,但他的前提是做他的仆人,一切以他的利益为先。而我不喜欢当别人的主人,那责任太大,我更喜欢交朋友,各取所需,这样公平,不过,一般来说我还是给的比拿的多,因为我一向慷慨。”
“我收费相较低廉些,所以我不会当你的保姆,给你设定好路线,事事帮你完成,但我会给你成功的一切必要条件,打造一个更好的你,其他的,只看你自己争取。”
“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心中的那个理想,告诉我你的愿望,你就必须一生为之奋斗,不能更改,如果成功达成,我会离开,所有之前的一切都算是我送给你的免费礼物。但一旦你不幸失败,掉下万丈深渊,你的灵魂属于我。”我看见画面上逼近顶点的自己突然失足跌落,荆棘穿心,随着幻相一起终结在小丑的手心里。
听起来很不错。
选择小丑,得到波澜壮阔精彩纷呈的一生,永远保持着旺盛斗志,虽然失败就会万劫不复,但如果抗住风险,同样可以保住自身,不必交出灵魂。
“好好考虑一下吧。”
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我和小丑低头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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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僚,真高兴我们都站在这里,这么多年来的苦斗,血战,我们都在一次次的暗杀中活了下来,哪怕是我,你们当中最早失去青春,被你们认为最应该早死的家伙都活了下来。可是我们都老了啊,血管变得像老化堵塞的下水道,肌肉就像腐朽的老树藤,我们用时间交换来一些东西,但它们却撑不起这场与魔鬼的交锋。”厄里亚斯叹了一声,“但至少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是,我们终于还是改变了魔界。年轻人们的实力也许大不如前,但是他们不再是只知残忍弑杀的凶徒,我们教给他们历史,告诉他们人文,开启他们的心智,魔界已经不再是野蛮的大陆。”
“手上的武器无法阻止从内部开始的堕落,只有这些内心的铠甲与剑,能防住无孔不入的黑暗,少了它们,年轻一辈中没有一个能与魔鬼对抗。”一个长老点头,“这是一个讽刺,我们建设鸦巢,试图给英雄们一个不必早夭的环境,可英雄们根本不再出现。”
“我们离不开【冥王】。”
“仪式还是要继续。”
“国王自然会做出选择。”
圆月下银光闪过,女孩子的身影划过迅猛的弧线,仿佛自尽的人义无反顾投入大海一样脱离了里昂的怀抱,温暖的感觉还未散去,她纤细的双手迅速透明,制服袖口下露出白骨架,双爪森森,尖锐的骨爪袭击向摩珊!
一个王后不死,新的王后怎么出现?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两个女孩之间只有不到五十米,对于一个优秀的魔族战士来说只是几个纵身的距离。
摩珊饱满的胸前被撕开,闪着寒光的爪尖埋入,贯穿!
摩珊下意识地反击,她的武器是弓箭,对突发的近身战缺乏防备,她本该抽出腰间的短武器,可是被命中的是她的胸腔,右边第三根肋骨与第四根肋骨之间。剧痛和肌肉锁定使她只能抬起双手握住胸前没入伤口的骨爪。抬起眼睛,正对着的一双瞳孔幽深得仿佛寒冷的湖。
但没有下一秒的攻击,摩珊踉跄着后退,带出一大片四溅的血,攻击者被拽开,一双温暖的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那个人身后,天赋罗塞塔使率先发动进攻的少女悬浮了起来。
“里昂!”迪斯马克斯喊道,现在还是在双方对阵的时候!像你这样上去撂翻自己女朋友抱住地方头领的算什么?!
里昂自己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怀中摩珊怔住的眼睛,刚才那是他的条件反射动作,是眼睛看到以后,看到曾经心爱的女孩受重伤以后,身体自行的行为,根本没有过问过大脑。
“冲锋!战士们!”迪斯马克斯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是转移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现在没空管他们这对老情|人,“趁现在杀光他们!”他手臂挥向白色的门徒们,对着鸦巢军人们大吼。
黑色的军人们仿佛蛰伏雾中的狼群,集体迅猛地撕破药雾迫击而出!锋头直直插入白色门徒们的阵营中!门徒们显然比中毒深浅不一的鸦巢军人们行动灵活,仿佛白色的水母潮,分散开来,即使暂时失去了头领,他们的毒刺也依然不容小觑。
几记火铳突然划过长空,擦着所有人的头顶过去,滚烫的狂风扫开了一部分毒雾,同时将几个独立党的头颅爆开!迪斯马克斯冷冷地呸一声,连身上反冲的**都不抹一把,继续瞄准自己的火枪。
他也爱过摩珊,今天对他的冲击也很大,但他毕竟本质是个南域出来的小**,太擅长把心和身体分开,就算大哥抱着自己的女人死在当场了,他另一边还是得挥起砍刀杀出一条逃跑血路,顺带酒瓶砸头阴人贱招,此刻他当年在军事学院里横扫同届生的暴戾与阴狠再次冲破界限回归,席卷现实!他根本不管自己人或敌人,只要能一枪炸死两个独立党他不介意顺带弄死一个鸦巢军人!
战场上空悬浮着的少女,一只手蘸满摩珊的血,一只手微微抬至唇边,她膝盖合拢,只有小腿微微张开,发梢轻舞,苍白的脸抬起,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像一只浸泡在水中的巫毒娃娃,诅咒着整个鸦巢。她被罗塞塔托上空中,但是却并没有失去行动能力,仿佛那曾经提起一座钢铁塔的异能只是赋予了她飞翔的能力一样,她只是稍加动动身体,像死亡天使一样俯冲下来,黑夜是她的巨翼,制服风衣的长摆划过天空,如魔女的裙裾。
摩珊是她的目标,利爪上的鲜血还未干。
一柄骑士枪硬生生拦住少女从空中扑下的动作,里昂单膝跪地,一手紧搂着摩珊。整个画面看起来像武士为了公主扼制女妖,角色颠倒,怪异非常。
少女清啸一声,再度冲天而起,捕食鸟一样等待下一次攻击,里昂太阳穴的青筋凸起,试图控制罗塞塔限制她的行动,却发现无能为力。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熟悉的女孩会变成这样。
摩珊瞳孔缩小,手指下移,正想握住武器,里昂却一手抓紧她的两只胳膊,痛得她眉目一皱,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你已经被捕,从现在起不要动不要说话,除非你想死。”里昂不看她,撕下衣摆压住她的伤口,示意她按紧下面裂开的血脉,然后握住骑士枪背对着她护卫在她身前。
摩珊心里轻轻叹了一声,这个男人,还是老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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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国王用在你的身体发动攻击,他等不及了。”小丑微笑着对我说,“那么你时间也不多了。”
看起来,我很快就要被当成祭品被送给一个老怪物了,如果不想死,只能选择魔鬼。从别人的口里得知,还有一种极强的不真实感。原来自己真的是转身就可以丢下的角色,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铁狱庭抛弃棋子的手段有了心理准备,可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心里真的感到情绪翻涌。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我的朋友苏茜,这场谈话会没那么顺利,你知道的对吗,”我突然扯了一个岔,“第一她太单纯,没法理解你说的一切,第二,她的家族血统高贵,她的贵族老爸会全力保护她,哪怕她早已闹脾气说要和他断绝关系。苏茜没有母亲,但她的父亲却有足够分量为她撑住后台,我没有父母,在我眼里,父母似乎是即使被一次次争吵推开,都还会不屈不挠地给予一切的人。而我没有,我唯一的后台还是一个满心阴暗的老头子。”
“是的,所以今天被献上的是你。”
我点点头:“贵族这个阶层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呢?每一次魔界的动荡,他们都会几乎凋敝殆尽,但很快又会在下一个新时代繁衍生发起来。不用提里昂,哪怕是赛阿斯那个纯天然踏脚凳,在矮人族里也是家世很不错的子弟。”
“这是很多人痛苦的根源。”小丑没有一点不耐烦,慢慢和我一起磨时间。
我笑了一下,“一开始我只是骷髅族最普通的贫民,只比奴隶好一点的那种。我现在认识的每一个人,原本对于我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包括独立党,在以前的山脚小镇上我就听说过,但那个时候的我从没想过我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他们,这个在妖精森林里爆发的起义组织,我知道他们是亡命之徒,鸦巢铁狱庭也是。”
“现在你有一个机会加入了,那些贵族们会再一次铡刀临头。”
我抬头看着周围的蜡烛:“我能点播曲目吗?你听过《孤馆遇鬼》吗?一定听过,让他们弹奏起来吧。”
几百年前,妖精森林爆发了五月花起义,从一开始的几万人,到几十万,再到上百万的囊括魔界六族的****,许多不是妖精的魔族也纷纷加入,反抗鸦巢的统治。他们遭到鸦巢的悍然镇压,妖精森林原本是原始的领地,大树藤萝遮天蔽日,鸦巢的部队开入,杀戮的血染红青绿的树皮,放火烧荒了大片绿土,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第一次有光照入,引入眼帘的却是尸横遍地。
音乐讲述的是某个旅人误入了残破的山中公馆,荒废的颓墙下,他想休息时,却遇到了古老的鬼魂,向他倾诉国王,幽咽的提琴,时而加入皮鞭抽打肉|体一般的断音,旅人想起,那些魔族们的尸骨如何永久被踩入泥土。
这种情况下听着这支歌,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在寒风中回过头:“你说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来保住我这条无足轻重,只有我自己视若珍宝的命。只是你忽视了一点,在你看来世上没有谁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们不会理解这种感觉的——是,你们看得到,那些低贱的人不放弃一切希望向上爬,你们看着鞋底下他们的脸,你们以为自己懂得,但实际上你们根本不会明白那种动力,那种为了通过在一个组织里的努力,打破原本的阶级桎梏,触摸到以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拥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荣誉,过上让人羡慕,让人不能轻视的生活的动力。”我站起来,缓缓推开椅子,执起瓶中蔷薇,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撕裂,揉碎,“魔界根本没有这样一条路,但是鸦巢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机会,所以我们就选了,就这么简单,也许会冒险,也许会到死都还是一条杂毛狗,但是,我成功了,那么多人里面,至少我,不会再在寒冷的夜里无家可归,可以用钱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把耳光抽在你们这种人的脸上。”
“你不愿意放弃已经得到的社会地位?人类世界的东方有一句谚语,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一点小利,你甘愿做魔鬼的祭品?”
“总好过跳进另一个魔鬼的怀里。”我将蔷薇的碎片丢向小丑,但动作不是抛洒祝福,而像扔出一把图钉,“因为在我看来你比鸦巢的长老们更加卑劣。”
“你玩弄所有人,你以为每个人都会屈服于欲望的捷径,你的契约那么诱|人,但你是魔鬼啊,你与他们结约,你赐予他们力量,却总是保留协议最关键秘密的解释权,当他们攀上浪尖,你像看小孩把戏一样笑着,当他们摔入谷底,你若无其事背过身地说,这完全是他们的问题。”
小丑皱着眉看着我。
“你想说你没有,你不会,对吗?那我可以肯定我们的相处会很不适,因为你会撒谎,而我总是太容易被激怒。”我直起腰,一把扯下洁白的桌布,露出下面的暗色的桌子,“这种温情的欺骗根本没有必要,直白一点的谈判更好。今天真是精彩的表演,小丑先生,我明白为什么独立党会跟随你,但也为他们遗憾,因为我们铁狱庭只为现实的物质回报而战,即便死去也没有怨恨,而他们为了心中的理想奋斗,到头也只是同一个结果。”
我转身走向城堡外的悬崖:“如果根本不是从内心里认同,就不该做一个组织的领袖——难怪你只是幕后人。”
“你能去哪里?你已经没有路了。”小丑淡淡地说。
“还有办法。”我说,“上一任王后还没有死,仪式没有完成,就不会有新的王后。”
所以——
“——只要摩珊不死就行了,我不会让她死。”真讽刺,守护任务升级了,我居然要护着自己男友的前女友。
“难道你没有想要实现的心愿吗?”小丑突然好奇地问,“再怎么强悍,芙拉小姐也是有内心的向往的吧。”
“这跟你无关。”我嘴角微微勾起,“因为它很简单,永远不会跟你扯上关系。”
我想要坐着马车游遍这个世界,流浪也快乐,无所谓身边有没有钱或人,当然有的话更好。
世界上有两种亡命之徒,一种不在乎手段无所顾忌,只希望能得到荣华富贵,而一种,是愿意为了理想幸福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家伙。
前者是铁狱庭,后者是独立党。
而我是这两种的结合体,我是一个怀着周游流浪梦想的亡命之徒。
“你想出去?这会很难。”
“也许,但别忘了,这里仍然是我的领域,属于【千华流】的范围。”
我丢下夜莺的面具,它磕铛铛地落下时,我也跳入了屋顶下的深渊。
空间被高速挤压,出现裂痕,我眯眼,看见下方发白光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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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骑士枪突然压力一轻!
刚刚魔鬼一样的爆发力消失,女孩柔软的身躯弹起,轻盈地落开到拱起的台阶上——然后!打了几个滚又滚下台阶……痛苦地哼了一声抱住头。
这又是怎么了?里昂不敢放松,摆好架势。
“……喂……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我拨开遮住脸的头发,强忍要吐出来一样的不适,“你们……”我捂住嘴来回看了一下周围的场景。
所有人看着女孩子一个翻身爬起来,身手矫健敏捷地拔腿狂奔进鸦巢城堡大门,砰地一声,门关上。
“搞什么?!她不是来支援我们的?!”一边还瞄着火铳的迪斯马克斯喊道,“这是临阵脱逃吗,女人就是不靠谱,从刚刚出现就一直添……”
他话还没说完,鸦巢城堡大门又被从里面一脚踹开,女孩子蹬蹬蹬从里面跑出来,恶狠狠地瞪着外面乱战的众人。
这是听见背后讲坏话的又出来报复了?
我气急败坏地大吼:“快来个人带路,里面去审判厅怎么走?!”
满打满算来这里只一次,第二次就要直奔目的地,叫一个左右都分不清的路痴怎么弄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