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令和郡院学正先后惊呼,皆是难以置信。
王同点点头,确定了的确是另有其人。
然后他恢复了一贯的模样,面无表情,平静淡定。
“****的,这结界图才用了五年而已嘛,就出问题了?”
陈县令吹胡子瞪眼,想起来当年花钱从一游学道家士子手上买这普通级的兽皮结界图,可是花了二百两银子!
王同很是冷静,沉吟道:“绝无可能,这张结界图,虽说只是普通级,也只有防个天降雨水,监控个位置的作用,但只要不受才气攻击,上百年也是不会坏的。”
一旁的郡院学正也是点头:“王同兄说得很对,看来真是另有其人。陈大人,你老兄前途无量啊!仁县又出一少年天才!”
陈县令喜上眉梢,嘿嘿一声,乐道:“去看看?”
“走!”
这一声,竟是那平日少言寡语的王同吼出。
大争之世,平地惊雷般名声鹊起的天才,最能令人热血沸腾。
一项考试未结束,负责勘定名次的主考官便来寻场,这是仁县考生们闻所未闻的。
一些不是很投入的考生们抬头望着官员们,有些紧张。
丁学正摆摆手,示意考生们无需他顾,安心写字。然后走向三位面有喜色的同僚。
“结界图有动静了?”丁学正问道。
“丁老兄也有发现?”
此时乐呵呵的陈县令,心情大好,竟破天荒的和下属丁柳义称兄道弟起来。
王同心中冷笑。
丁学正也是一哆嗦,拱手道:“大人请看,各位考生均有天地元气进入体内,尤其两位考生,天地元气如柱般灌入,但最多的却不是那甘罗,而是,喏,那小子。吸收的天地元气竟是甘罗的数倍!”
皆是士子才位,都凝练出了思想的四人,能够看见无色的天地间元气的流动。
有天地元气流动之处,空气变形,看上去如夏日的热浪浮动。
丁学正朝焦远一指,其余三人远远望去,只见一衣着破烂的庶民孩子,此刻已停笔,像是写完了,正双手后撑,双腿叉开,仰着头闭着眼睛晒太阳,一副舒服至极的模样。
“此子作风,果然有不同于常人的潇洒,好!”郡院学正见焦远的模样,顿时乐了。
陈县令巴掌一拍,圆眼大睁:“丁学正,将他的书简收上来,本官要先睹为快!”
陈县令发话,搓着肥厚大手很是兴奋,其余三人也是心领神会,都想赶紧看看。
由于几位官员全部是站在考场外围观察,说话也极小声,考生们都还在专心写作,并未发现主考官们已站在眼前。
甘罗更是写得认真。
直到丁学正收起焦远的竹简,考生们才发现已经有人第一个交卷了。
焦远扭着脖子甩着略有酸疼的胳膊,直接躺在了地上,将杂草坐垫当做了枕头。
然后他闭上眼睛,琢磨起“才华”考校时的演奏曲目。
“这愚童小子胡乱写一通,惹考官们生气了?这么早收卷!”
“真是无礼,竟然直接躺下了,村夫做派!”
“兄弟啊,圣人言:礼不下庶人。这小子写不出来,耍起赖了,我等可不能与他一般见识,快写吧!”
可是当发现考官们拿到焦远的书简,便直接在原地阅读起来,并且脸上还浮现笑意时,考生们有些呆住了。
“愚童也可作文章,还率先交卷,奇哉,怪哉!”
“了不起,真是意外啊。”
这时,最是呆滞的莫过于向文平和宋元坤了,两人眼睛圆睁,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
只不过宋元坤多了一份惊喜,向文平多的则是不解与暴躁。
他感觉体内热血躁动,想起自己对焦远不识字的各种嘲讽和鄙视,想起考试结束恐怕自己要在朋友们面前颜面丢尽,感觉连耳根子都变得热烫起来。
一部分考生转头看了看那早已名声鹊起的甘罗,有的摇头,有的轻笑。
甘罗怔怔的望着焦远的背影,握笔的右手僵硬,毛笔停留在半空中,笔尖上的墨滴甚至快要滴落而毁掉已经写好的字,他的字清新飘逸,不亚于一些成名士子。
甘罗发怔不是因为焦远居然是会写字,有学识。
他不似向文平之流,早就明白焦远敢来参加县试,必定不会一文不识。
只是,他震惊于这庶民穷酸之子,竟能先于自己完成学识考校!交上去的答卷甚至看起来还颇得考官喜爱!
这让身为仁县百年一遇少年天才的自己,从小便是众心捧月的自己,如何面对家族和赞赏自己的乡民?!
竟然输给一个下贱庶民!情何以堪!
“哼!考才华时,定不能输他!”
“嘭!”
甘罗一拳砸在案桌上,弹起了砚台,差点将里面的墨汁洒出。
甘罗毕竟是一介天才,一拳发泄后,做了个深呼吸,很快便收回心神。
心中所受打击虽重,却强忍胸口灼热血液翻腾,重新开始书写。
四位考官回到了学事房,丁学正为了也一睹焦远的圣人言答卷,楞是将监考任务交给了一个县卒小头领,撒手不管。
县卒小头领也是老卒了,历年县试上的监考官可没干过这种事,连连咋舌。
陈县令等人围着焦远写满了圣人言的竹简,啧啧称奇。
“此子单以这学识论,至少有‘名士’潜质啊!”陈县令很是欢喜。
“若第二考才华上,能有令人折服的表现,说有‘国士’潜质也不为过!”丁学正附和道。
而法吏王同表情却是严肃,郡院学正也是并无言语。
陈县令瞧两人不说话,便道:“两位大人,也评判评判。”
王同还是不说话,只是平静的表情愈加严肃。
还是郡院学正开了口:“岂有此理!又一‘狂生’!”
“什么?”
县令陈正亢一听“狂生”两字,跳了起来,抓起竹简重新仔细阅读。
成为士子之前,胆敢妄议儒家的不是,而大谈其他学派的学童、学子,均被冠上“狂生”的名号。
很久以前,天元世界的“狂生”,是对那些豪放不羁的有才之人的称呼。
而今儒家当世,但凡有在成为士子之前就非议儒家的人,也被称为“狂生”,这些年轻人,他们的未来,几乎可以说直接断送。
除了已成为士子,并且有足够的实力,大多数“狂生”不是下狱而后贬为奴隶,便是流放。
流放之地,或是遥远的蛮荒苦地,沦为游世灵鬼的魂食;或是与兽族领地接壤的万渊深山,尸骨无存;亦或是东海无人孤岛,被海妖的虾兵蟹将分食。
“啪!”
陈县令将竹简摔在地上,吼道:“来人!给我拿下这无知狂生!”
“且慢!”王同发声阻止:“大人,此子虽有狂生嫌疑,但其潜质极好,却是事实,大人请三思,出一个天才,实属不易!”
“王同,你是法家士子,我知你素来对儒家以外的人才青睐有加,今日你可别不知轻重!仁县真出一狂生,你担待得起吗?!”
陈县令冷冷的看着王同,他向来对这些儒家之外的士子没什么好感。
王同道:“此篇圣人言,虽外儒里乐,但也不似那些真正的狂生言语尖锐,日后加以引导,只要不非议儒家便是。何况,今日占卜,有异才!”
王同知道,再说下去,这县令一发怒,可能就不禀报封主,直接罢了自己的官。于是搬出了县令平日很是相信的占卜结果。
捡起竹简继续默读的郡院学正这时也平息了怒气,道:“王大人所言,也是一说,这小子或许也就是剑走偏锋,是个异才。”
丁学正一直没说话,这时见有转机,立刻道:“在下有一法,第二考才华,或可最终定论这焦远是狂生还是异才。”
郡院学正和王同立刻赞同。
陈正亢捋着胡须,思考了好一阵,终于决定:“好!让他立刻到这里来作诗一篇,若是狂生咱们就秘密处置了。免得在广场上做出什么狂生诗词来,立刻便会传遍定州乃至整个丰国!”
除了王同,郡院学正和丁学正对陈县令这一决定都是大为赞赏,因为一狂生丢了官,可不太划算。
很快,丁学正将焦远带进了学事房。
陈县令单刀直入:“学童焦远,本官要你立刻作诗一篇,题目自定!”
丁学正则早已将新的竹简和毛笔摆好了。
焦远一愣,见众官神情有异,道:“不让我参加第二考了?”
陈县令一屁股坐下,大手一挥:“叫你作便作!”
焦远心里骂了一声,这算怎么回事,走到案桌后面,提起笔,一时却不知要写什么诗。
思索一阵,首先想到的便是那首《静夜思》。
焦远提笔写到:“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写到此处,焦远却突然停了下来,盯着竹简,有些发呆。
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神农山,伯牙峰,想到了父亲乐家。
这可能是最后一首诗,或成为学子,或沦为奴隶。
“既然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为什么不彰显乐家学识,不抖抖自己天生的音乐韵律才华?”
一旁的陈县令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陈县令轻声冷笑,丁学正摇头叹气,都是觉得,此子写一首诗这么慢,看来是没什么特异才华了,与那些普通考生,无甚区别。
法吏王同却一直盯着焦远,眼中有些期待。
焦远抬头看了看几位考官,他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洒脱的轻声一笑,将写了两句《静夜思》的竹简放到案桌一边。
他重新拿起新的竹简,提笔便写。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也不在乎字体好不好看,自创的行草书一挥而就,全然不讲究。
焦远猜到,自己被叫过来,一定与那对儒家不算恭敬的一篇圣人言有关。现在若一诗有错,便可能有大难。
《静夜思》自然最是安全。
不过骆宾王这首《咏鹅》,是他七岁时在河边所做,是应付客人试聪明才智的作品。
在颇有才学的成年客人面前,不紧张不慌乱,就地取材,眼所见,耳所闻,水中之鹅,鸣叫咏唱,便成一诗,才华展现无遗。
因了这首诗,他七岁便有了“神童”美誉。
这首诗,立意轻且浅,对作者的意义却着实厚重。
这正与乐家“大乐必易”的思想颇为契合,也与自己对音乐的追求异曲同工!
这首《咏鹅》在不触碰儒家禁忌的同时,兼顾了乐家的咏唱、韵律,以及自己前世喜欢慵懒自由生活的情趣。
这首《咏鹅》,也足够能体现自己的才华。
但更重要的是,处处充满乐家的味道,若是后面的才华考试没机会了,无法演奏五弦琴,这首诗也算是对父亲承诺的一个兑现!
焦远左侧嘴角斜翘,笑道:“县令大人,写好了。《咏鹅》。”
“嗯。”
陈县令背着手站在门口,看也不看。
他已经对焦远的才华不抱大的期望,慵懒的应付了一声。
丁学正却猛地叫道:“才气学子!”
学子考试,考官勘定后才能获得学子才位。
才气,一般是到了士子的人才能自然释放,焦远的诗这时冒着浓烈的赤色光晕,赤色才气,已是“才气学子”,无需等考官认定。
陈县令一听,立刻又兴奋了起来。
结界图上早已有才气光晕跳跃,众人对这一点倒还算有心理准备,心中纷纷赞道:“这才正常嘛。”
郡院学自认对诗词还是颇有研究的,可当时也没直接在学子考时成为“才气学子”,他强装淡定,饮下一口茶。
“丁学正,你最是擅长吟诵,由你来吧。”
陈县令望着那冒着赤色才气光焰的竹简,擦了擦汗说道。
丁学正深吸一口气,拿起竹简,将这首已然生出才气的《咏鹅》读了出来,大家只觉抑扬顿挫,很是好听。
大家都不知道诗的内容,却已见赤色才气展现,充满期待的等丁学正读完,看他慢慢将竹简放回案上。
许久,屋里很是安静。
忽然,郡院学正道:“主郡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