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异才！哈哈！”王同豪迈大笑，走过去拍了拍焦远肩膀。
“这首诗开篇先声夺人，“鹅！鹅！鹅！”写出鹅的声音美，又有“曲项”与“向天”、“白毛”与“绿水”、“红掌”与“清波”的对比，同时，“歌”、“浮”、“拨”等字又写出鹅的动态美，听觉与视觉、静态与动态、音声与色彩完美结合，绝妙至极啊！”
丁学正喜笑颜开，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从案上抓起竹简，握在手里。
“丁学正所言极是！”郡院学正哈哈笑道：“方才户籍吏员禀报说，此子是乐家焦氏的后人，这首《咏鹅》，第一句便连用三个“鹅”字，这种反复咏唱的用法，也是体现了他乐家传人的特质啊！”
郡院学正一边评说，一边走过去，想要拿竹简，丁学正立即警觉，紧握着不愿放手，最后一刻想起来人家官位比自己高一级，才无奈松手。
两人就在焦远眼皮底下，为了一首诗，竟然将有辱斯文四个字也给忘了。
郡远学正将竹简抢过来后拽在手里，两人这才发现刚才有些失态，都对着焦远略有尴尬的笑了笑。
焦远只得硬着头皮做出“非常真诚”的表情，露出一排牙齿“非常真诚”地以微笑回应。
郡远学正忍不住继续点评，由衷赞叹：“第二句写鹅鸣叫的神态，犹声声入耳。一个‘曲’字，将鹅伸脖弯曲昂头鸣叫的样子，写得极为生动，先见后闻，极有层次。如此写法，前所未有啊！”
王同也是恍然大悟，如此惊险时刻，焦远竟然还能不忘自己是乐家传人，圣人言、诗词，都是体现了乐家之才华，不由得对焦远又多了几分喜爱。
三个身着华丽官服的官员干脆一齐围在穿着破旧麻布衫的焦远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硬是要焦远说说，如何这么短时间便写出如此佳作。
两位学正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治学，见了这等才华横溢的诗篇，很自然的便忘了今日在此的本职。激情高涨，愣是将县令陈正亢晾在了一边。
焦远不得不掏光了肚里的墨水，顺便在那天地里将小时候看过的《唐诗三百首》赶紧恢复出来以防万一，同时故作谦虚的使劲应付着。
陈县令心花怒放，竟然真的从自己治下出现了“主郡”的诗作，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焦远的特异会否连累自己。
“如此说来，这小子，可继续参加第二考？不是狂生了？”
两位书院学正都是治学之人，这时早已为焦远的才华折服，不愿再为难焦远。而王同原本便看好焦远。
这时三人齐声答道：“正是！”
丁学正进一步解释道：“这诗并无对儒学的非议，不过是借用了乐家的一些东西，无妨。”
“好！那么这篇《咏鹅》，就不做为焦远的应考之作，先由我保存，作为本县作品选送《争鸣》，届时天下传扬！”
郡院学正一听话里味道不对，想要说话，陈县令却立刻又道：“两位学正，开始第二考吧！”
第二考，才华。这需要郡院学正和县院学正两位同时在场，一些学童若有才华展现，有时会附带着才气放出，而学童们还无法控制才气，两位学正要保证一些天才学童的才气放出时，不出什么意外。
一旦某地能展现才华，释放才气的天才出现安全问题，当地的官员都是要担责的。
郡院学正很是无奈，气得满脸通红，他只是治学的学官，虽是郡府官员，却不能真的跟有实权的一县之长杠上，只能牙齿咬得咯咯响，将手中的《咏鹅》简依依不舍的交给了陈县令。
丁学正虽也为陈正亢以官压人的做法满腹不爽，却也只能和郡院学正，带着焦远，一声不吭的出了门。
待众人出了门，陈县令赶紧回到案桌上，摊开竹简读了起来，一脸笑开了花。
“鹅，鹅，鹅……”
屋外广场。
灼热的烈日收敛了许多。
考生们已经全部完成了圣人言考试，各有喜忧。
“第二考，才华，不限时间。众学童们，放开了发挥，能展现才华固然好，不能展现也无妨，大家用心向圣，日后自然学有所成！”
焦远回到位置，将五弦琴放到了案上。
县试学子考试这样的第一级会考，在“才华”考校上，往往都没有给予固定的题目，考生们根据自己所学，随意发挥便是，只要能展现才华，或展现才华潜力，便可过关。
儒家治学修文，这样的才华考试，大多便是写写诗词了。
所以考生们试前都有所准备，这时均是提笔便写。
唯独焦远，两眼无光，直视前方，他在思考演奏什么曲目。
刚才的《咏鹅》，显然已经过了才华考这一关，更不用说学子才位已然到手，还是整个定州历史上第一位才气学子。不用担心会沦为奴隶了。
“要放开了演奏一番，给消沉了百余年的乐家涨涨威风！”
焦远这样想着，极力思考曲目。
甘罗诗作已成，他侧身看了看焦远，放心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愚童终是愚童。才华可不是照搬圣人言那般容易！”
由于都有所准备，所有考生都很快交了诗作。
然后全部考生们将目光投向了焦远，他们并不知道刚才学事房里发生了什么。
焦远依旧两眼无关，直视前方。
“看来也就是记忆力好，只会照搬圣人言论。”
“就是，那么早交卷，这会儿轮到自己发挥了，现原形咯。”
陈县令听着动静不对，也走了出来，四位考官站在一旁，搞不清焦远要做什么。
宋元坤着急不已，大喊了几声焦远的名字。
焦远突然回了一句：“别吵！”
宋元坤赶紧捂住嘴巴，心下大定，焦兄啊焦兄，终于回过神来了。
甘罗是众考官原本最关注的考生，在收卷时四位考官便看了他的诗，甘氏和学正丁柳义有交情，丁学正刚才已经告知他，他的诗达到了“理县”才华。
甘罗知道自己又写了一篇“理县”诗，认为自当是今日才华考校的头名，高傲的他不愿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故弄玄虚！”
甘罗轻斥一声，背转身准备离开。
刚迈开第一步，却听旁边的考生惊呼。
“他动了！”
“筝…”紧接着，琴音响起。
“只有一声，这是试音，是开始。”
甘罗迅速转身，望向焦远。
只见焦远盘腿而坐，左右手张开架势，闭着眼睛，头部略略斜偏，眉头微皱。
焦远深吸一口气，依旧闭着眼睛，头部一抬一点，手指轻跳，拨动了琴弦。
琴虽老旧，响起的音符却并无呆板。
斑驳老旧的五弦琴，音符浮动，音色圆润柔和，略为低沉，一首《沧海一声笑》，很是契合如今大争之世的涌动澎湃。
焦远改唱为吟，时而低沉，时而高亢。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衣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当开始演奏和吟诵起来时，焦远便越来越确定，这首《沧海一声笑》，选得非常正确！
这是《笑傲江湖》的主题曲，这是黄霑的作品。
老爹从小就教自己宫商角徵羽，而这首黄霑的作品，正是将这五音反转，以羽、徵、角、商、宫作为基本旋律！婉转动听极具古韵！
现在还摸不清乐家在这个世界积累了哪些东西，这个世界的第一曲，太过另类的现代音乐、七声音阶等等，焦远决定还是先不要表现出来。
从旋律音阶来说，这是一首标准的五声音阶作品，标准的宫商角徵羽旋律调式，非常简单，不论多么优秀，才华多么出众，这就是一个乐家后人的标准作品！
不会引起怀疑。不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然后是词，这首词，与现在百家争鸣，各国暗潮涌动，异族环伺的情况，太契合了！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这不正是各家弟子为了弘扬自家学派的思想，前赴后继登上争鸣台一战定高下的真实写照吗！
更是将国与国之间、人族与异族之间，为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权利争个你死我活的大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众人原本陶醉在这前所未有令人醍醐灌顶的音符里，待焦远吟出歌词，院外一些游学士子，和一些当年上过争鸣台，或与妖族兽族作过战的老兵，顿时产生共鸣，热泪盈眶。
大家竟跟着焦远，一前一后复吟起来。
围观之人虽没有一个是乐家的人，但懂些基本音律，识得五音的人却大有人在。法吏王同，和两位学正便是其中一员。
院外等候放榜的游学士子和县民之中，更是有些人对五音之律颇有研究。
十家九流，百家末流之外，却还有棋道、茶道、酒道、琴道，乃是各地大型酒肆里的必备项目。也是名望之士互相切磋品评的一大快事。
大多数士子都经历过游学，但凡有士子以上才位的人，对于这四道，都是比较熟悉的。
焦远弹奏和吟诵到gaochao处，整个五弦琴和焦远，都被赤色光焰笼罩。
当再次吟诵出“沧海一声笑，淘淘两岸潮”时，人们被幻化出的景象惊呆了。
焦远的赤色才气自在五弦琴上跳动的手指间蓬勃而出，才气随着琴音高低，一股一股爆发出来，弥漫了整个书院，竟然真的像是形成了赤色海洋浪潮一般，摄人心魄。
人们身处赤色才气浪潮中，隐约听见无数声音，在豪迈的狂笑着。
又听见才气涌动的声音，如浪涛拍岸！
考生、陈县令等官员、院外的士子和民众，个个热泪盈眶。
这是焦远才气勃发，并且不能很好控制的表现，由于人们都被带入那沧海中，意识跟随浪潮涌动，竟然没有人去想到，焦远的才气竟如此雄浑澎湃！
曲子逐渐进入尾声，大家的思绪逐渐回归自我，纷纷擦拭眼泪。
一些从小只学儒家的考生此时有些思考困难：词写的这么好，为何这人不以文章诗词来应考才华？
而一些从小便对各家学派有所了解，打定以后不学儒家的孩子，则是激动不已，对焦远佩服得五体投地。
向文平拉着甘罗，指着焦远让面无表情的甘罗看，甘罗终于失去理智，一巴掌扇在向文平脸上。
他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难以接受！
“我是天才，那他，该是什么？”
甘罗震惊了。
演奏结束，赤色才气消失，焦远出了一身汗，坐着一动不动的休息。
王同虽是法家士子，当年游学时一大最爱好却是到各地酒肆与人切磋才气灭国棋和琴道。
“大乐必易！这曲《沧海一声笑》，将宫、商、角、徵、羽五音反转，用得极简极妙！声色悠扬！这样的曲子，我们人族……可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了不起！”
丁学正也是在震撼中久久未能回神，喃喃的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世俗知多少……这词，也至少是主郡的才华啊！”
陈县令感觉今日实在太过虚幻，自己盼了许久的理县、主郡作品，一股脑来了仨！
连同一言不发，觉得自己几十年书白读了的郡院学正，四位考官都不约而同想起了考前阴阳家老士子的占卜结果。
“有异才，大才。”
大家这才明白，这占卜说的大才，恐怕便是这未来有“大才”潜质的焦远，而不是那甘罗。
陈县令冒着冷汗，连连后怕，辛亏没将这丰国未来的“大才”给整成必死的“狂生”。
成为“大才”的难度，远远高于成为“国士”。
整个丰国，在世的“大才”也只有四名。
仁县当世最牛的人，是甘罗的叔叔“名士”甘卓，比“国士”还低一级。
陈县令感觉捡到了宝！
焦远对这些反应，很是满意。
思考了半天，选了《沧海一声笑》，正是因为这一曲用的便是传统的五声音阶，在这里演奏出来，既不突兀，又有颠覆般的新意！
甘罗浑身发抖，听丁学正说焦远吟的这词竟有主郡才华，超过了自己的理县诗！
“学正大人，这愚童…能有主郡才华？”甘罗不甘心。
向文平立刻跳脚附和道：“对对！才华考校只可作诗，在这里弄得七响八响算什么！”
丁学正正自陶醉，哪里受得了两个小孩聒噪，厉声道：“滚出去！”
甘罗瞬间石化，第一次在仁县被人这样喝斥的他，差点晕倒，向文平扶着他退出了人群。
焦远休息好，打算起身，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我儿……”
焦远抬头一看，竟然是母亲扶着老爹，挤出人群一瘸一拐朝自己奔来。
原来，那医家士子给焦振声做好治疗后，老头子却不愿意回家，老两口一直就在外面等着。
这时听了焦远的演奏，楞是由那医家士子帮着冲过县卒门卫挤了进来。
“爹！！”
焦远扶住了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疼痛而发抖的父亲。
“我儿好样的！乐家…复兴有望！”
“有望！爹，咱们回家！我已是才气学子！咱们谁也不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