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原本和谐美好的场景，就这么被打乱了，台下哄乱渐起，台上的宵流芷也有点慌了神，脚步踏错，身形不稳，要不是有功夫在身，勉强立稳了脚步，恐怕就得狠狠摔上一跤。
她有些无助的看向隐在白色纱幕后安坐不动的那道身影，此刻琴声已歇，莫青璃好像也是在这样看着她，顿时也就安心了下来，身姿再次舒展，摆了个凤凰于飞的姿势，定在那里。
可是莫青璃没有看她，她正认认真真的看着那混乱的起源。
一个男子装扮的女子，故意撞到了正从她身边经过的古云，酒杯是落了地，可是酒壶里的酒却是一滴不剩的全泼向了她的胸口，古云面色不变的抓起搭在肩上的抹布就像女子胸上擦去，原本计划得逞，正笑得得意的女子顿时花容失色。
于是，莫青璃笑了起来。
开始只是无声的翘了嘴角，然后发出细小而隐蔽的轻笑声，若有若无，如微风缕缕忽起忽落，如树叶沙沙忽摇忽谢，在四处轻轻弥漫，众人顿时静了下来，凝神细听。
笑声渐起，如遥远的山涧珠落玉碎，欢快而清脆，此时，舞台上静止的优美身姿也随着笑声动了起来，活泼而灵动，众人顿时觉得如在郊野，看着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正在水边嬉闹玩耍，欢笑无忌，自己也好像成了其中的一个，轻松自在，无忧无虑。
笑声渐浓，也再添一份肆意张扬，年少轻狂，不懂哀愁，不知疲倦，勇往直前，横行无忌。如同立于山巅，寒风肆掠，衣衫猎猎，飞沙走石，唯一人独立，山河皆在我心中，国土皆在我脚下，心胸激荡，目眦欲裂，唯我独尊！
笑声渐利，如一把尖刀刺入，如同身临沙场，四周金石交鸣，铁血飞扬，鬓发凌乱，衣衫染血，脚步间乱，刀枪微沉，烈日中天，煌煌刺目，心中沉乱升起，放眼身周，不知何时可停歇，不知何地，可安眠！
笑声渐哀，如马革裹尸人未还，新鬼烦冤旧鬼哭，如泣如诉，鸣声尖利，入耳，入脑，如心。嘈嘈切切，忧愁暗恨渐生，冰泉冷涩，困顿于身，堵塞于心，凝绝不通，声音断裂，回响不绝。
笑声突破，如蝴蝶破茧而飞，白梅凌寒而开，苍松破石而出，凤凰浴火而生！痛苦，凄切，狰狞，心跳如鼓，声嘶欲裂，破黑暗而出，于清晨破晓，天色熹微之下清啸一声，扶摇而上，展翅翱翔！
笑声骤停，于心神恍惚之际缠绵回响，琴声自细微之处渐起，洒然坠落一串音调，此后，一切归于沉寂。
众人只觉得心神恍惚，越是以往深沉自持之人，此刻越是难以自拔。
宵流芷翩跹舞姿落落而停，视线落处，纱幕之后却是已经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双目陡然清明，这才恢复了神智。
她独立于舞台之上，目视台下痴迷众生，沉静半响，待内心逐渐平静下来，才走到舞台的一角，端起莫青璃早已命人备好的酒杯，朝台下遥遥一敬，开口道：“流芷，敬各位一杯。”
说完，她一饮而尽，松手任酒杯坠落，转身潇洒而去。
众人这才醒悟，只见红衣飘摇，伊人已然离去，忙举起酒杯，朝空空的舞台一敬，也是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初时清新可口，后而烈性十足，与先前激荡变幻的心绪交融，顿时意味缠绵不已，加上始终有一股特别的清香环绕于身心，让人不禁在心底暗叹一声：好酒啊……
可是，酒意消退，却是让人平白觉得缺了些什么，整个人都空荡荡的，于原地茫然若失，不知去向何方。
媚娘见着此次表演圆满完成，可以说是比预期效果更好，明天，这两位姑娘的名声肯定会传遍整个晋舆国，落星楼也会因此水涨船高，这是绝对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是心情却并不怎么激动，反而有种挥之不去的疲倦与怅然之意。
媚娘摆手让所有落星楼的人都撤了回去睡觉，灯也没点，就让那些客人自己沉醉，自己清醒，自己离去吧……
就在大家都准备休息的时候，只有宵流芷一个人在暗夜中飞奔。
是的，纱幕后没有人，可是地上，有一滩颜色黯淡的液体。
从落星楼前楼，到最深处莫青璃的小院，宵流芷从来没有觉得有那么远过，她一路注意四周，可是入眼处，唯有昏暗夜色，不见丝毫雪白。
她直冲入院，心中却是惶急，莫青璃本来受伤就还没好，此番恐怕又动了心脉，按道理是绝对走不了这么远、这么快的，难道……
莫青璃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宵流芷松了一口气，差点就瘫软在地，扶着门沿喘着粗气。
一道黑影闪过，宵流芷一惊，一个名字突然就脱口而出：“末箫！”
原本轻快敏捷的身影霎时就滞了下来，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慢慢隐入黑暗之中。
宵流芷走进屋内，一直走到莫青璃的床边。
她右手的白色衣袖铺展开来，上面沾染了绚烂的红色血迹，可是那条覆面的雪纱却是洁白依旧，甚至白得耀眼，完全就和新的一样。
他看了阿璃的模样！
宵流芷的心中敲起了惶急的鼓声，震得她耳边轰鸣不已，神志不清，她的手缓慢而颤抖的伸了出来。
莫青璃胸口衣襟上沾染的几滴血渍蛊惑着她，鼓励着她，让她勇敢的伸出自己的手，去揭开面纱，让她看一看，这个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子，长的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的手指，已经可以感觉得到那层轻纱的淡薄凉意，可是她的手再也前进不了一分。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稳定的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双冷凌锐利的眸子对上了她的眼睛，她被刺得瞬间醒悟过来。
背上层层冷汗，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衫，舞衣轻薄，夜风拂来，让时常怕热的她竟然生出了丝丝寒意。
今天晚上，已经很累了。
宵流芷向后踉跄退了一步，末箫适时的松开了手，看着她寒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宵流芷看了莫青璃一眼，明明她还是紧紧的闭着眼睛，可是还是忍不住立刻低了头，把手刚刚伸出去的手藏在了身后。
末箫站在她面前，挡住了莫青璃，“你回去吧。”
宵流芷又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突然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你看过了，是吗？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末箫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拧了眉，看着她，不答话。
宵流芷又接着问道：“你是末箫？你不是用来一直保护我的吗？”
“你知道……”末箫身上的寒意明显收敛了很多，凝望着她道：“可是，我也不能让别人伤害她。”
宵流芷突然笑了，“我在想……”
突然，一股心悸的感觉传来，让她的话咽了回去，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心中，尖锐的刺痛传来，让她从那种危险而又魔怔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她刚才，在想什么？
宵流芷脚步凌乱的转了身，慌乱的逃了出去，夜晚特有的清冷气息让她的脑子更加的清晰，同时也让她更加的慌乱。
她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在这个夜晚里沾染了太多色彩斑斓的情绪，以至于，失去了控制。
我刚刚，是把自己和阿璃摆在了对立面吗？
宵流芷，在夜色中奔逃……
“你去找她吧，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莫青璃睁开了眼，虚弱的道。
末箫回头看了她半睁半闭的双眼一眼，问道：“如果我没有阻止她，如果她真的……你会怎么做？”
莫青璃呼吸有些沉重，吃力的睁开了眼睛，“谁知道呢？不过，你应该是明白一点的，不然，你怎么会那么用力的抓住她的手腕……哈哈……咳咳……”
她费力的大笑着，笑着咳了起来，咳得很痛苦，咳得全身都颤抖着，可是她还是在笑，看着末箫在笑。
末箫伸手擦了她嘴角的咳出血沫，“不要闹了，躺着别动，我去看看她，没事就马上回来。”
他已经急切的追出去了，莫青璃还是瞪着双眼，很累，可是就是不想闭上，就像在某个寒冷的夜里，也许闭上，就永远都睁不开了。
原来，她还是没有看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