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滚滚,如一座小山似的压上来。大白日的,天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禾凝此时正坐在火炉前边,摇着小蒲扇焦急地扇着火,三九的天闷得她满额头的汗,此刻却也顾不得擦。炉子上熬着药,草药的苦涩伴着升腾的蒸汽弥漫了整个房间。
不知怎的,邹莺儿的孩子今儿早上突然身子滚烫了起来,大夫来了给开了方子,禾凝拿了方子打发丫鬟们去抓了药便赶紧熬上了。相公一早便上了朝堂,尚未回来,孩子的病重要,一刻也耽搁不得。
“咳咳!咳咳!”炉烟呛得她连咳了好一会儿子。原本她这几日身上也不大舒坦,她却没有知会任何人,免得被相公知道了,又怨她身子娇贵。再说了,若她躺下了,光邹姨娘那嘴也饶不了她,哪儿能得半刻的消停呢?
“夫人!夫人,您何必亲自动手呢?这些个粗活交给下人们做就是了!”旁边的小丫鬟看到她虚弱的模样,不由得出言劝道。
“孩子的药,我亲自动手熬得才安心!”禾凝边说边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
“那又不是您的孩子,那是他邹姨娘的孩子!邹姨娘明里暗里给您使了多少个绊子,您怎得……”丫鬟撅着嘴道,话未说完,便被禾凝截了去。
“莫要胡说!”禾凝绣眉一拧,“家和万事兴,这孩子是咱们韩府第一个孩子,又是男孩儿,自是万分金贵,多一分小心总不会错。”禾凝又岂会不知,邹莺儿欺侮过她多少回。只是,自己到底是礼部侍郎的女儿,自小家教甚严,断然不会说出那些撒泼打诨的话来。再者,邹莺儿是韩景元的姨家表妹,有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看在韩景元的面子上,她也不能以夫人的身份去压制她。
在高门大户里,女人一辈子就是一个“忍”字。这段姻缘,究竟是对还是错呢?父亲死后,韩景元上门提亲,说是要好好照顾她。母亲毁了禾凝与方家自小定下的亲事,将她许给年轻有为的状元郎韩景元。只是,这成亲后的日子……
日子无好坏,总得过下去。无论如何,韩景元当日状元及第,却肯娶她一个罪臣之女,这情分她禾凝一辈子也还不完。
丫鬟垂首,看禾凝的样子,怕勾起她的伤心事,终是将话咽了下去。
提到孩子,禾凝有半刻的怔忡,若她的孩子能平安降生,此时也得一岁半了,能喊娘了呢。唉,她是没有这个福气当娘!
药好了。禾凝把药汁从锅里倒在一个精致的小瓷碗里,嘱咐丫鬟取了个托盘来,她要将药亲自送去。
“轰隆隆……”一个炸雷响起,天空像被撕开了一道蜿蜒的大口子,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禾凝端着药走在长长的走廊里,虽是三九天,她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邹姨娘正侧卧在榻上,怀里是正发着热的孩子。
“你怎得才来?!你这个毒妇,是不是你想我的孩子死了才甘心?”看见禾凝,邹莺儿尖锐着嗓儿咒骂起来。
“妹妹,我是按大夫的方子熬得药,熬药要讲究火候,急不得,也缓不得。”禾凝无视邹莺儿的话,只当她急火攻心,耐心地解释道。
“谁信你的那些子鬼话?!我的孩子若是活不了,禾凝,我要你给我的孩子陪葬!”邹莺儿的眼里射出两道狠毒的光。
禾凝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上前,把药端过去。邹莺儿连忙接过药,往孩子嘴里喂去。
禾凝刚想开口阻止,已是来不及,滚烫的药汁已经倒进孩子娇嫩的嘴里,孩子“哇”地一下声嘶力竭地痛哭起来。
“禾凝,你想要我孩儿的命不是?!”邹莺儿双目通红,状似从地狱里跑出的夜叉,尖锐的声音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禾凝刚欲张口解释,滚烫的药汁连带着瓷碗一起朝她身上招呼过来。她未来得及躲闪,头上已被瓷碗砸出了血渍,浓稠的药汁洒在她的头上,发上,她感到双颊被药汁烫得火辣辣的疼。白色精致的瓷碗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禾凝,我知道,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有儿子!”邹莺儿失去了理智,疯也似地大喊道。“哈哈哈……禾凝,你知道你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么?”
禾凝猛地抬头,她的孩子?她的孩子难道不是因为自己身子差才保不住的吗?难道有内情?难怪那些日子她总觉得身子不舒服。她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去,揪住邹莺儿的衣服,厉声道:“你说,我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邹莺儿见惯了禾凝逆来顺受的样子,冷不丁被她现在的模样吓了一跳。此时,韩景元迈步走了进来。
“禾凝,你这是做什么?”看到这一幕,韩景元沉声呵道。
听到他的声音,禾凝身子害怕地一颤,手里却未松动。
“相公,姐姐要杀了我们的孩子,妾身拦着,她还要杀了妾身!”邹莺儿似看到救星一般,原本骄横的模样顿时变得楚楚可怜,哭得撕心裂肺。
“我孩子的死和她有关!”禾凝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睛直直地盯着韩景元。
“你又发的哪门子疯?”韩景元一脸不悦地说,上前一把将禾凝的手拉开,一下子便将她推倒在地。禾凝没有稳住身子,额头再次磕到桌角,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韩景元摸摸孩子滚烫的身子,怒火中烧,“药呢?孩子身子热成这样,没有请大夫熬药吗?”
“药,药被姐姐打翻了!”邹莺儿哭得有如梨花带雨。
禾凝咬着牙摇摇晃晃地起身,再次走到邹莺儿床前,硬声问:“我孩子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邹莺儿看到她滴血的额头和血红的眼睛,一时骇得说不出话来。
韩景元看了禾凝一眼,一脚便踹了上去,“贱妇!我韩景元的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定要你陪葬!本老爷收留你是可怜你,别以为你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别说孩子,就连你父亲的死,也和我有关!”
禾凝身子本就弱,此时被韩景元一脚踢飞出去,直接撞上床旁边的柜子上,额头被撞得“砰”一声闷响。
听得韩景元的话,禾凝的身子仿佛落入了冰窖里,寒彻心骨。韩景元本是父亲的得意门生,而父亲的冤死竟也与他有关?
韩景元,当今翩翩状元郎,生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却甘心娶了罪臣之女禾凝为妻,只为报恩师当年知遇之恩。三年前,禾凝与韩景元的婚事满京城的人津津乐道,都说韩状元公为人忠厚,不忘师恩。如今看,禾凝真是要笑掉大牙!好人都被他韩景元做尽了,这条人面兽心的狼!父亲当年心善,接济流落街头的寒门士子韩景元,真真是自己给自己掘了一口坟墓!
鲜血如泉般在额头涌出,禾凝的意识渐渐模糊。迷蒙间,她听得邹莺儿问:“韩郎,她若死了,可如何是好?”
“就说禾氏前年失了孩子,早得了心病,雨天自尽而亡。她活着也只会碍眼罢了!”韩景元的声音冷硬如铁。
韩景元,邹莺儿,你们欠我的债,我发誓,我必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闪过最后一个念头,禾凝终于支撑不住,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