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禾凝第一次见到樱桃哭的模样。从前的樱桃在禾家脸上总是淡淡的,与府里那些叽叽喳喳、说三道四、为了一星半点儿的利益勾心斗角的丫鬟截然不同,这也是禾凝一直将她带在身边的原由。禾凝却没想到,这个懂事儿大方的女孩儿小小年纪竟独自承担了这么多!
虽然集芳斋重新开了张,但与寥落的往昔相比,铺子里络绎不绝的客人着实让禾凝吃了一惊。纵然带了满腹的疑问,不过有客人总归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儿,这般想着,禾凝的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
为着安抚樱桃,禾凝带着樱桃从集芳斋里出来,准备上铺子里给她添补些胭脂水粉。女人皆爱美,一旦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了,心情自然就会好起来!打定主意,禾凝的步子也轻快许多。
路过街边拐角时,禾凝瞥见一个潦倒的年轻男子正在摆摊卖字画。她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待她走过了摊子,却被樱桃叫住了。樱桃扯扯她的袖子,指着靠在墙上的青年男子,不确定地道:“小姐,你且仔细看看,此人是不是苏公子?”
禾凝闻言,再次往男子身上望去。只见男子着了一身灰色的袍子,袍子略显宽大,有几处且已经破烂。男子将身子倚靠在墙上,迎着日光眯了眼,头发有些散乱,有几缕从前额垂下来,遮住了半边面容。露在外面的半边脸却仍是十分的白皙俊美,上面还带着零星的青色的胡茬。
“幸之哥哥?”禾凝心下大惊,试探着出言相问。
男子闻言,忽地睁了眼,看见禾凝的一刹那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小凝!”苏幸之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幸之哥哥,竟真的是你?!”禾凝难以置信地问,“你怎得会在此处?”
苏幸之望望自己破烂的衣衫,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子。禾凝见他如此落魄潦倒,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一时也是心下惘然,百味杂陈。
苏幸之乃南方一富商家最小的儿子,自小不爱经商,反倒喜好诗书。因着是庶子,富商从前并不看重他。自从发现了他在读书上极高的天赋,富商便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师傅教他,以期他能考个功名回去,光宗耀祖。
这些都是父亲告知她的,他是父亲最喜欢的得意门生,更胜于韩景元。从前父亲还想要收他为义子,却被他婉言拒绝了,他说想等状元及第,再慎重地行认亲之礼。不过在父亲的命令下,她与苏幸之却早已是兄妹想称。
想起以前苏幸之与父亲坐在一起谈古论今、意气风发的模样,禾凝心里生出许多感慨来。只是如今街上人多眼杂,纵然心里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小凝,听说你已经嫁人了?嫁给了方家那个傻子,这可是真的?!”苏幸之急切地问。
“嗯!”禾凝轻轻地点了点头。
苏幸之见状,脸色顿时黯淡下来,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恨恨地道:“终究还是我没用,让你嫁与一个傻子为妻!”
“幸之哥哥,我如今过得很好,你不必为我操心!”禾凝笑笑,对着苏幸之又道:“禾凝有许多话想问哥哥,不过这儿不是说话儿的地方,不知幸之哥哥现住何处,可否请禾凝回去饮一杯茶?”
苏幸之面露尴尬之色,终是点了点头。他俯身将地上的画作一一收起来,仔细地折好放入怀中。此举落入禾凝眼中,看得她又一阵子心酸。
苏幸之如今也住在城北,穿过一条条曲曲折折地小巷子,终于到了一座破旧的小屋前。屋子还是土坯房,且只有两间,一间用来住人,还有半屋子的书将房间挤得满满的。另一间的房顶却已坍塌,站在屋里抬头往上看去都能望见湛蓝的天空。屋外用泥土支了个炉子,怕是平日里便在此烧火做饭了。
苏幸之将禾凝引进不大的小院儿里,搬了个小板凳出来给她坐下,自己则取了三块砖头,将其摞起,自己便坐在上面。
“幸之哥哥,你是何时出来的?如何出来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禾凝焦急地问。
“唉!”苏幸之长长地叹了口气。“恩师还不如带我一起去了!”说着,他的眼眶竟有些红了。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地道:“我前几日才刚从牢里被放出来,书童早就跑了,就给我剩了个包袱,里面几锭碎银子,还有我的这么多书。无奈,我给家中老父修书请求接济,却得到回信儿,父亲说他没有我这种不光彩的儿子!让我以后再也不要踏进苏家的大门!”苏幸之说着,两手紧握成拳。
“那衙门以后都不对你追究了吗?”禾凝追问。
“他们到底也没什么证据证明恩师他泄了科考的题目!”苏幸之激动地道:“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罢了!没有证据,他们最后也没法子定我的罪,只好将我放了!只是,今后我再不得参加科考!”
“什么?”禾凝大吃一惊,终身不得参加科考,这不是剥夺了苏幸之作为一个读书人一辈子的指望?这个惩罚也来得太狠了些!想起自己父亲,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却仍旧被人押向刑场斩了脑袋!禾凝咬紧牙关,心中恨意滔天。
“幸之哥哥,你觉得韩景元此人如何?”禾凝望着苏幸之问。
提起韩景元,苏幸之脸色不大好看,“景元兄为人低调,才华横溢,心事儿常常独自藏着,喜怒也不形于表。如今景元兄已成当今状元郎,怕是命里带来的好福气吧!”
“你觉得与韩景元相比,你的才华如何?”禾凝紧紧地盯着苏幸之的眼睛,“幸之哥哥,我要听实话,那些谦逊之言暂且都搁置一旁,这个对我很重要!”
苏幸之顿了顿,道:“恩师以前倒无意中提过一句,我与景元兄的文章皆是上乘之作,只是每次我文章的意境都要略胜一筹。”说到这里,苏幸之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如今景元兄与我早已是云泥之别,再提这些只是徒增感伤罢了,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