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县太爷将对面的椅子拉开,请林小烛坐了过去。亲自将桌上的宣纸平铺开,用纸镇压好。怕房间里的光线不好,又将两侧的窗户打开,让自然光线照射进来。他肥胖的手指抓起了一支狼毫,笑眯眯的递给林小烛,“林姑娘,以你的绘画技艺绝对能临摹的惟妙惟肖的,比一般画师让我放心多了。我就在里间等着不打扰你,你只管慢慢画,需要什么东西跟我说一声就行。若是能让我满意,本官重重有赏。”
说着,对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杏花招手,“你不要怕,你嫂子是凭着手艺在为我办事,我求她还来不及呢,不会伤害你们的。你跟我过来到里间歇歇脚,我这里有你们女人喜欢的茉莉花茶,在牢里呆了大半天时间,恐怕早就口渴了吧。还有各色点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他大手一揽,不由分说将杏花拉进了里间,隔着木质月亮门远远的看着林小烛。
林小烛看着杏花僵直着身体,战战兢兢的坐在县太爷的对面,莫名有种她是被挟持着的感觉。
无论怎样,这画估计是画定了。临摹必须要平心静气,她轻轻呼了口气,平缓了下情绪。将原画放在眼前仔细观察钻研,把这画中线条的浓淡轻重,起承转合,儿童的衣着、长相、神态,和虾在水中肢体浮游的动作牢记在心,大体掌握了这‘鬼画’的简洁少墨风格。其中尤以虾的画法最为特别,‘鬼画’用墨色的深浅转变来画虾,乍一看,虾就像活的一样,有种半透明在水中浮游的感觉。
伸手将画蜡拿过来,均匀的涂在宣纸上,宣纸渐渐变成了透明的。把它蒙在原画上,用狼毫一笔一笔描出线条,整个过程聚精会神绝不能出一点差错,如此,简单做了个线描稿。然后用小刀将描线稿上的线条一笔一笔镂刻下来。然后将镂刻好的初稿放在最终的宣纸上,结合的原画线条的浓淡和轻重一点一点勾线,这样,大体轮廓已经出来了。然后,用毛笔在一旁墨板上调出浓淡适度的颜色来,一点点晕染。在虾体、虾钳、虾须和孩童的动作神态上格外用心。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临摹不像平时作画可以随心所欲,每个环节都要格外注意,不能出了差错。终于大功告成时,林小烛的脖子和手腕因为长期高度集中一动不动,已经僵硬的不行了。
宣纸上的墨色渐干,县太爷这才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拿起原画与摹本放在一起仔细对比观察,良久大笑一声,肥大的手掌拍了拍林小烛的肩膀:“看来本官绝对没有看走眼,你真是个人才,这画别说旁人,估计就是‘鬼画’老先生在世,估计也分不清哪个是自己所作!你呆在乡下做个农妇简直是太屈才了,只可惜,你爹和兄长犯了错,不然凭你的水平,到朝廷当个画师女官也不为过。”
林小烛抿了抿嘴角,面上带了丝谦和的笑意,却没有直达眼底,随手拿起一旁的帕子将自己手上衣襟上无意中沾染的墨汁擦干。
县太爷将原画和摹本小心翼翼的收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捋了捋一边翘起的胡子,不着痕迹的转了转眼珠:“林姑娘,你这一下午辛苦了,待会儿我命人在县城第一酒楼为你摆上一桌,好好款待款待你,今儿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就在县城客栈里歇下吧。”
杏花在身旁悄悄拉了下林小烛,焦急的目光示意她。这县太爷软硬兼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官,若是跟他牵扯在一起,指不定一会儿又会出什么事呢。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何况,出来已经一整天了,再不回去,恐怕家里就要乱成一团了。
林小烛会意,对县太爷拱了拱手,作出一副谦逊的样子:“县太爷您过奖了,小女只是举手之劳,能为您老做事是小女的荣幸。如今,我们两个已经出来一天了,若是还不回去,恐怕家人要担心了,您的好意小女只能心领了。”
县太爷听了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大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那我就不留你们了,这天色渐暗,城门恐怕已经关了。一会儿我派人通融通融,驾车将你们送回九溪村,省着你们两个姑娘家荒郊野岭的不安全。”他扬头对外面叫了一声,一个衙役立马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站在门边垂手示意。
县太爷吩咐他:“你去后边从我的账上支出五十两银子,给林姑娘带上。另外安排人驾车送二位姑娘回去,车上多备些茶水糕点。”
衙役听了,立马点头应下,默默转身出去了。
县太爷咧嘴一笑,“五十两银子,就当作今天的酬劳,你也别推辞,这是你应得的。有了今天的交情,你以后若是有事需要帮忙,只管来找我。只是有一点……”他语调故意拖的很长,“今天你帮我临摹画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因为这画本来是无价之宝,多少人觊觎着,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想得到。所以,我想自己珍藏起来,把摹本放在外面让人观摩。这也算是我一个爱画之人,为了保住画耍的一点小聪明。”话音一转,他正色沉声说道:“若是你不小心说了出去,坏了我的事,你可仔细你们一家人的性命!”
真是威逼利诱都用上了,林小烛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恭顺的答道:“小女今天只是有幸为您老画了幅肖像,您老见我们家窘困,宽厚仁慈赏了五十两银子,仅此而已,旁的一概不知。”
说着用小臂轻轻碰了碰杏花,杏花会意,连忙说道:“我也可以保证,我二嫂说的一点都不假。”
县太爷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小缝,连连点头,“天色不早了,马车已经备好,我就不留两位姑娘了。”
林小烛和杏花跟着衙役快步走出了衙门,生怕那县太爷突然间想起什么幺蛾子反悔,赶紧互相搀扶上了马车。路过城门的时候,果然已经过了时辰,城门紧闭。好在县太爷派人事先交代过了,车夫一提,城门就缓缓打开,将马车放行了。
夜色比之前更深了些,道路两旁的树木景色都已经看不清楚,马车里也黑黢黢的。林小烛手里抱着沉甸甸的银子,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杏花有些怕,用手紧紧挎着她的胳膊。
前面驾车的车夫似乎喝了不少酒,上车的时候,林小烛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突然想起前世有出租车夜晚将人载到荒郊野岭犯罪的,再听着马车在路上走过车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后颈的汗毛一下子立了起来。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太多,让她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
她用手一把将马车前面的围帘撩了起来,露出了车夫的后背,没话找话的跟他说:“师傅,还有多长时间能到啊?”
车夫往后看了一眼,咧嘴憨厚一笑,扬手在马背上甩了一鞭子:“不就九溪村么,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姑娘你别看我喝了酒,神志可清醒着呢,放心吧,耽误不了你回家。”接着回头继续赶路。
林小烛悬着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这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即使是,她就不信凭杏花和自己两个人,对付不了他。
精神放松下来,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了,今天早上从出门开始,一口东西还没吃呢。
听说马上就到家了,杏花紧绷着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听见林小烛肚子里咕噜一声,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二嫂,你饿了吧,这有点心,你先吃几块,刚才在衙门的时候我肚子饿吃了两块,味道还不错。”说着,从包袱里掏出几块香喷喷的点心递给林小烛。
前面的车夫听了,接过了话茬:“衙门的点心是福来点心铺子专供的,贵着呢,当然不错了,可不是平头百姓能吃的上的。我上回跟衙门里的小唐去柳河村一个老顽固家取画,小唐带着的就是,我才得了机会尝了两块。真是好吃啊,尤其是那芙蓉糕。”
林小烛掰了一块放在嘴里,细软的糕点立刻在嘴里融化,除了甜,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她暗笑估计是原来吃了太多花样,比起这里的人嘴刁多了。
杏花听了车夫的话,在一旁诧异的问道:“柳河村?那不是白云山那边的村子么,那山路难走着呢,若不是有事轻易没人去的。你们去那儿取什么画啊?”
车夫听了,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没想到小姑娘你知道那白云山啊!那山路可真是难走,全是弯道。路特别窄,只能一辆马车通行,下面就是悬崖。走了一回,我的马都累瘫了。要不是给上面找贡品进贡,我才不去呢。走了一整天,到了那老顽固家,老头说什么也不肯把画拿出来,说是‘鬼画’老先生的绝笔,是传家宝,任谁也不给。后来还是衙役小唐威胁了,说若不给就是对圣上的不敬,要诛九族,那老顽固才勉强领了赏银交出来了。”
车夫轻嗤了一声:“什么‘鬼画’‘神画’的,依我看还不是张破纸,放在家里早晚要发霉,还不如趁早拿去赚点银子呢。”
林小烛和杏花这一惊可了不得,这车夫说的可不就是今日在衙门里临摹的那幅?她就觉得那县太爷行事鬼鬼祟祟的蹊跷,原来是要进贡给皇上的。可是那县太爷为什么说是自己要收藏的,临摹是为了让别人观摩呢?照那县太爷遮遮掩掩的意思,不会是想将那临摹的冒充真迹进贡上去吧!
杏花与林小烛想到了一处,猛地摇了摇林小烛的手,心里砰砰直跳,目光惊恐的看着她。若是县官真的把临摹的进贡上去了,万一被发现,那可是欺瞒圣上,要杀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