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烛双手发凉,手心里都是冷汗,被夜风一吹身上冷的发抖,良久,强自镇定控制住了表情。杏花却没她这么冷静,要不是顾及前面还有车夫在,恐怕她早就失声尖叫了。
马车嘎吱嘎吱的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像人心一样错乱着节拍。
不多时,远远的依稀能看见前面山窝里的九溪村了,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只有少数几户人家的从窗户透出微弱的烛光。马车一点点靠近,村口影影绰绰站着个细高的人影。林小烛眯起眼,看见一身白衫的竹沥踏着脚下的月光一步步向马车款款走来,夜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高高扬起,整个人像一幅会移动的水墨画。见到他的一瞬,林小烛一动不动看得有些失神,耳边婆娑的树影在夜色里发出沙沙的响声,等到马车“吱嘎”一声停下来,才恍然回过神来。
杏花先跳下了去,然后扶着林小烛下了马车。竹沥走过来,将手中拿着的衣服分别给林小烛和杏花披在肩上。她的脸不经意碰到他冰凉的手指,靠近了能感到他身上带着明显的寒气,显然在外面已经呆了有一会儿了,林小烛不禁蹙眉问道:“你怎么还没睡,在这儿等了很久了吧。晚上风这么大,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就出来了!”说着不满的摸了摸他身上的薄衫。
竹沥轻咳了两声,用手拢了拢她披在肩膀上的衣服,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不妨事,我身体现在已经好了。”他转身对车夫拱了拱手:“这么晚了,多谢大哥送内子和小妹回来。天色已经很晚了,一路赶车辛苦,不如您就在这里住下吧。”
一席话说的车夫心里舒坦,他挠了挠头,“不了不了,谢谢大兄弟,我这本身就是份内的差事可不敢居功。”他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林小烛,“大妹子,你这男人嫁的好,通情达理还知礼数,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站在村口等你,又拿衣服又嘘寒问暖的,可真是体贴。”
林小烛涨红了脸,突然间觉得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被竹沥拿在手里时间长了,也沾染了一丝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儿。呼吸间似乎都是他的味道,连心跳也变快了。
见小两口一个苍白清俊的脸上泛出微微红晕,一个拢紧了身上披着的衣服低头不说话的别扭模样,车夫哈哈一笑,“天色不早了,我也得赶紧回家了,估计我家那口子这会儿也等着我没睡呢。”将马车调转了车头,一甩鞭子,马车扬长而去。
三人沉默着走进村子,杏花觑了觑二哥的脸色,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他好像不怎么高兴,心里不免忐忑起来。她瞟了眼林小烛,想问问她临摹“鬼画”绝笔的事,万一县太爷真的拿摹本进贡,以后被发现了,少不得会连累杜家的。可是二哥在这里,没有机会开口啊!要是这事被二哥知道了,估计即使二哥平时脾气再好也会发火的吧。她暗自咬了咬嘴唇,谁能想到今天这么倒霉,被卷进这么复杂的事情里面了。
林小烛也感觉到竹沥身上散发的不寻常的气息,本来想跟杏花说几句话的,没想到进了杜家小院,竹沥径直走到他的房间门口,修长的手指从外面利落的打开门锁,眼神示意林小烛进屋。然后,清冷的开口:“杏花,不早了,爹娘都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着,自己也走了进去,关了门。
林小烛前脚踏进屋里,刚站稳,就听见关门声,回头时正对上竹沥隐含着怒气的眉眼。他越过她身边,走过去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林小烛一字一句的问道:“今天你们去哪儿了?”声音虽然低沉,但静静的十分有力量。
林小烛站在他对面,莫名觉得自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她小声说道:“去县城画画赚钱了。”
竹沥蹙了眉,“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和杏花两个姑娘被一个陌生男人送回来,一路上荒郊野岭的万一出点事儿怎么办!”
林小烛抿了抿唇,她也知道危险,可是若是留在县城住一晚,家里还不乱了套了。再说,今天被那县太爷威逼利诱的,想早点回来也脱不开身啊!明明知道他严厉的语气中带着关心,但是一整天又被关进牢里,又被县太爷威胁着作画,此时所有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泪花一下子涌上来,在眼前拼命打转,喉咙也酸涩堵的要命。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竹沥却丝毫不为所动,扫了一眼她放在桌上分别包着银子和点心的包袱,接着问道:“今天,你给谁画的画,怎么赚了这么多银钱?”包着银子的包袱鼓鼓囊囊的,一个胖胖的银锭子正努力往外探头。
林小烛用衣袖抹了下眼角的眼泪,不敢提起县太爷的事儿,便撒了谎:“给好几个人画了画像,都是有钱人家,见画的好,多赏了些银钱给我。”
竹沥脸色沉了沉,“你莫要骗我,当我看不出来么。这两个包袱的布是来自一块整布,连颜色花纹都一样,明显是一家人家的。”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把包袱打开,里面的银锭子“哗”的掉在桌上,“一个银锭子是一两整银,若是好几家,怎么会这么规整,连一枚零钱都没有。何况,按你上回去县城画画一幅画二两银子的要价,你拿回来五十两银子,就算人家有打赏,今天你一共怎么也得画将近二十幅画才行。若是一幅画最快两个时辰完成,二十幅画这一天不眠不休你也完成不了。”他声音猛然一沉,“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么?”
林小烛心里暗叹,这人真是心思缜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骗过他的。她只能将今天发生的毫无保留的跟他说了,如何在街边作画,如何被那些画师诬陷关进了大牢,又如何被县太爷威逼利诱临摹“鬼画”的名画,车夫如何说那画是要进贡给朝廷的等等,顺便将自己的怀疑也提了出来。
本以为竹沥会发火,没想到,听完之后,他只是静静的想了想,问道:“你那画临摹的可是跟原画一点都不差?”
林小烛摇摇头,“当时我觉得那县太爷遮遮掩掩的有些蹊跷,临摹的时候在画上做了记号,注明了‘临品’字样,表明那画是个赝品。”
竹沥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写了‘临品’两个字,县太爷没看出来?”
林小烛低声答道:“我写的极小,一般人不仔细盯着看是看不出来的。而且正写在画上的一块嶙峋的石头上面,字的笔画刚好和石头表面的纹路阴影一致,若不是专业的鉴定师是不会看出来的。”她咬了咬唇,“我是不是惹麻烦了,若是真的被县太爷当作真迹进贡,上面怪罪下来会不会牵扯到杜家?”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不怎么怕,只是怕会连累杜家。
竹沥轻轻呼吸了两下,轻声说道:“给朝廷进贡可是大事,想必县太爷没有那么糊涂,敢做欺瞒朝廷的事。即使他真的偷偷换了真迹,日后被发现,与你也牵扯不大。还好你够聪明,事先在画上写了‘临品’,不至于被当成共犯。”
见她站在地上兀自蹙了眉一副哭恼的样子,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是以后你记住了,离那县太爷远一些,不要与他再有接触。以后遇到类似的事,也要机灵些,多个心眼。”外面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已经三更天了,他轻声说道:“不早了,先睡下吧,以后不管怎么样,凡事有我呢。”
一句话,像一股暖流自她的心中流淌而过,她伸出手,依赖的抓紧了他的衣袖,泪水终是低落了下来。